酒徒暴怒厲嘯,難掩痛楚。
厲嘯驟止,因為他們已經落到了地麵。
轟的一聲異響,崖石亂飛,煙塵彌漫。
寧缺的身體被震飛。
煙塵漸斂,景象漸清,隻見酒徒左手握著酒壺,酒壺半陷在堅硬的崖石裏,他的身上到處都是血,尤其是後腦處,鮮血流淌不止。
寧缺的臉上,身前,也都是血。
兩個人看著都極慘。
酒徒看著他,唇角溢著血,眼神極其冷漠恐怖,看著實非人類。
“你……居然……敢偷襲我?”
他的聲音也極其冷漠,仿佛不是人類。
因為他此時已經憤怒到極點。
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居然會被一個未能逾越五境的後輩,逼到如此狼狽的境地,更令他憤怒的是,自己真的險些被對方殺了!
這一切,他認為都是因為寧缺是偷襲,不然憑什麼?
寧缺真的沒見過這麼無恥的人。
雖然他向來自稱書院之恥,但也覺得對方太過無恥。
偷襲……難道你先前沒有偷襲我家師兄?
“你……居然……敢偷襲我?”
聽著酒徒居高臨下,冷漠憤怒而依然自戀驕傲所以斷續的質問,寧缺的聲音沒有任何情緒,應道:“我還敢操你逼,又怎樣?”
……
……
能怎樣?不能怎樣。
如今的寧缺,境界較諸世間最巔峰數人,仍然有難以逾越的距離,不在長安城的他,很難戰勝像酒徒這種層級的大修行者,但是寧缺也有很特殊的優勢,因為他入魔修行浩然氣,更因為他與桑桑在佛祖棋盤裏雙修數千年,他的身軀格外強大,從腳趾頭到腑髒,都很難被致命地傷害,當初在長安城頭看著離去的桑桑,他想捏破自己的心髒都很困難,更何況是被敵人所傷?
他還沒有修到傳說中的魔宗不朽,但現在的他就是蒸不爛、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響璫璫一粒銅豌豆,你可以戰勝他,卻很難殺死他,所以他又可以是一塊甩不掉、撕不落、可以和你死纏爛打到海枯石爛的牛皮糖!
隆慶為了殺死他,準備了無數手段,最終也隻把他殺到失血過多,依然未能成功,酒徒今日雖然展現了藏在箱底的詭異劍道手段,但真想把寧缺殺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如果他真的嚐試,更是寧缺想要看到的畫麵。
此時山崖間有四個人。
觀主、大師兄、酒徒還有寧缺。
桑桑已經進了賀蘭城。
雖然沒有人知道她為什麼一定要入賀蘭城,但很顯然,她有信心,隻要進入賀蘭城,便能擺脫觀主和酒徒的追綴,成功回到長安。
“殺了她。”
山崖間響起觀主的聲音,平靜而堅定,沒有任何猶豫。
這句話是對酒徒說的。
酒徒看了寧缺一眼,然後消失不見。
寧缺忽然覺得有些寒冷,因為他看到了酒徒離去之前那個眼神。
酒徒的眼神冷酷而殘忍,意思很清楚,我現在就要去殺她,你又能做些什麼?你隻能眼睜睜看著她被我殺死。
山崖間緊接著響起第二句話,來自大師兄。
“走!帶她回長安!”
寧缺望向渾身是血的大師兄,看著他依然平靜舉在眉前的木棍,看著他身上那道殘劍,不知該做出什麼反應。
他偷襲酒徒,隻獲得一半成功,接下來,他想的是和師兄聯手,以生死悍意尋找機會,至少也可以保證桑桑平安遠離。
觀主隻用了一句話,便破了他的安排。
觀主站的最高,所以看的最遠。
現在山崖間最弱的一環,並不是寧缺,而是在山崖之外。
現在最弱的,是昊天,是她。
酒徒去殺她去了。
寧缺能怎麼辦?
留下來幫助重傷的大師兄,還是去救重傷的桑桑?
顧此,便要失彼。
大師兄又說話了。
他也隻用了一句話,便破了觀主的局。
“我不會死。”
師兄從來不騙人。
寧缺相信這點,也相信這個故事的結尾,自己不會哭著喊著說師兄你一輩子不騙人為什麼最後要騙我,因為,大師兄真的不會騙人。
他跳下山崖,向著賀蘭城奔去。
今日山崖間,他離開又回來,回來又要離去。
人世間的事兒,往往也是這樣。看似繁複,甚至無趣,卻不得不做,因為無論離開還是回來還是再次離開,都有我們必須這樣做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