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2 / 3)

就在這時候,被邀請來參加婚禮的石圪節公社主任白明川發現了李主任麵臨的尷尬局麵。他站起來,把旁邊他們公社的文書、潤葉的同學劉根民拉上,又叫了田福堂的小子潤生,到後麵的房間裏拉出一些椅子來,給每一張圓桌前又加了一把,立刻就把問題解決了。李登雲看見了,馬上鬆了一口氣,心裏說,這小夥子腦子就是好!倒說田福軍那麼器重地。本來,他對田福軍喜歡的人向來不感冒,現在卻對白明川有了好看法——不管他其它方麵怎樣,但今天他為我李登雲解了圍。好小夥子!

白明川和幾個人給每個圓桌旁加了一把椅子後,迎麵碰上了柳岔公社主任周文龍。文龍雖然和他是高中時的同班同學,但文革初期,文龍是造反派,他是保守派,兩個人一直很對立。後來他們參加了工作,現在又都成了公社主任,因此麵子上還能過得去。兩個人在走道裏寒喧了幾句,互相邀請對方到自己的公社來轉轉,然後就各坐在各的桌子上去了。徐國強和一群老幹部擠在一桌上。他們吃不成硬東西,隻是喝茶抽煙,說過去的一些事情。當老中醫顧健翎到來時,醫院領導劉誌英親自扶著他,也來到了這桌上。老幹部們都紛紛站起來,迎接這個經常給他們看病的老神仙。他們立刻不再拉談過去的事情,爭搶著和顧老先生討論各自的身體和疾病。

田福堂此時正一個人拘謹地坐在主賓席上。主賓席安排新郎新娘的雙親和縣上的領導坐。領導按慣例總是最後出場,因此都還沒到;登雲兩口子又在門口迎賓客;田福堂隻好一個人幹坐在這裏。潤葉姐也沒來,說她“狗肉上不了筵席”,讓丈夫一人來參加就行了。本來徐國強也安排在這桌上,但老漢為紅火,攆到老幹部席上去了。

田福堂現在,一個人坐在這地方真不自在。他氣管不好,也不能吸煙;而這種場所又不能拿根紙煙湊到鼻子上聞——這太不雅觀了。他隻好兩隻手互相搓著,有點自卑地羅著腰,看著一桌桌說說笑笑的縣社幹部們。在這樣的場所,雙水村這個有魄力的領導人,馬上變成了一個沒有見識的鄉巴佬。不過,福堂此刻內心裏也充滿了說不出的驕傲和榮耀。是呀,看這場麵!真是氣派!他感歎地想:他,一個農民,能這麼榮耀地和縣上的領導攀親,真是做夢也想不到。他更為自己的女兒高興——出嫁到這樣的人家,那真是她娃娃的福份!

田福堂明顯地感到自己的腰杆子更硬了。他弟弟是縣上的副主任,現在,他又有了個副主任親家!

田福堂正一個人在主賓席上又自卑又榮耀地坐著,他兒子潤生忽然走過來,在他耳朵邊悄悄說:“爸,咱村的少平叫你到外麵來一下。”

“怎?”田福堂瞪起眼問兒子。

“少安給我姐送了一塊毛毯,托少平捎來了,少平說要交給你。”

“那讓他進來一塊吃飯嘛!”田福堂說。

“他說他是步行從村裏走來的,累得不想參加了。”

田福堂聽說是這樣,就跟兒子往出走。走了幾步,他又轉身在桌子上抓了一把瓜子,拿了幾顆蘋果,才來到院子裏。少平把那塊毛毯交給田福堂,說:“這是我哥和我嫂送給潤葉姐的結婚禮物,他們讓我親手交給你……”“那你進去坐席嘛!”田福堂接過毛毯說。

“不了,我走累了。”少安推托說。

田福堂就把那把瓜子和幾顆蘋果,硬塞在少平的衣袋裏,少平就告辭走了。

少平的確累了。金波當兵走後,他就不能再和他一塊騎自行車回家。他又買不起汽車票,隻好來回都步行。但他不想參加這個婚禮,更主要的是,他心裏隱隱地有些難受。他現在越來越清楚地感覺到,本來,潤葉姐應該是他哥的媳婦。但是兩個家庭貧富的差別,就把兩個相愛的人隔在了兩個世界。他們是不得已,才各自找了自己的歸宿。人生啊,有多少悲哀與辛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