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出嫁罷女兒,雙水村大隊書記田福堂情緒一直很好。他不僅滿意地了結了一樁心事,而且還攀了一個高門親家。
最近以來,不論在村中還是在石圪節的土街上,他聽到許多莊稼人都在熱心地議論他。啊呀,在這個天地裏,他田福堂越來越成個人物了!他盡管身體不太好,但現在感到自己渾身是勁。他想:這今後家裏也就再沒什麼牽掛了,乘威信高漲之時,得把雙水村的工作搞得更加出眾——不能光在石圪節當先進,還要把名聲揚到外麵,讓原西縣和黃原地區也知道有個叫田福堂的人!誰說農民幹不成大事?看看人家陳永貴!早年間,老陳不也是個大隊書記嗎?可就這麼一個穿對襟衣服、頭上包著毛巾的農民,在中央都坐了一把椅子!有些穿製服的幹部瞧不起農民?哼,農民裏麵能人多著哩!田福堂現在思謀:他怎樣才能在雙水村這個小天地裏,幹出一番大事情來?當然,農民嘛,除過和土地打交道,還能做出什麼驚天動地的業績!
說來說去,文章還得在土地上做。種莊稼當然是老本行。關鍵要在農田基建方麵下功夫。怎樣下功夫?他一時倒也想不出什麼新名堂來。雙水村井壩打了不少,梯田也修得前後村子都出了名——你不看廟坪山從根到頂都修成了個“花卷饃”了!川道裏,由於公社徐主任的爭取,前年冬天和去年春天,全公社集中好多勞力來會戰,也修整得有模有樣了。
看來,這個冬春他也來不及再謀劃幹大事。等秋後莊稼收割畢再說!到時,就不能小打小鬧,得幹一件有震動性的工作才行!
總之,因為門裏門外的事都很順心,福堂的事業心更強了,抱負也比以前更大了。對於一個五十歲的農民來說,這倒也不容易。“就是的嘛!”田福堂心裏說,“年紀雖大,革命意誌可不能衰退!”
正在田福堂躊躇滿誌進而心猿意馬地考慮自己如何施展抱負的時候,有件事卻又叫他頭疼起來:他兒子潤生高中畢業,回家來了。
唉!這件事的確讓他頭疼。現在高中畢業的學生,都得回來勞動。就是他有辦法給兒子找個公差,也不行。因為政策規定,不經過兩年以上的勞動鍛煉,沒資格推薦出去工作或上學。連中央領導的娃娃都要到農村來插隊落戶,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他田福堂的兒子怎麼可能例外?
但是,他自己知道,潤生從小嬌生慣養,平時連一回水也不擔,更不要說整天把日頭從東山背到西山了。娃娃吃不了苦!這不,他高中畢業回來眼看已經快一個月,還沒出山勞動一天哩。人家孫玉厚家的少平,回來的第三天就上了村裏的農田基建工地。
福堂看見他兒子本人也很苦惱。這娃娃性格象他媽,比較綿軟;可身體又象他,瘦瘦弱弱的。說心裏話,他也舍不得讓潤生出山受苦。他自己都好多年沒參加什麼勞動了,怎忍心讓兒子去受這罪?當然,他是書記,要忙著做工作,不勞動別人也不能說什麼。可他的兒子也不勞動,這就說不過去了。不勞動不行嘛!這倒不是說為了那幾個工分——那點工分能值幾個錢?況且,就是兒子不掙工分,他也能養活了他;問題不在這裏!問題是以後有個工作和學習機會,大隊推薦時,潤生不參加勞動,不好通過!就是眾人因為地田福堂的麵子,同意把大隊公章蓋在推薦表上,還有上麵的機關哩!而村裏有些人說不定當麵舉拳頭讚成,背後馬上就跑到上麵告狀去了。再說,假如給雙水村來一個名額呢?那人家孫玉厚的娃娃勞動好,當然輪人家娃娃去;人家其它條件都不比他家差!不象金家灣那麵,他還可以在成份上做點文章——孫玉厚是老貧農!
田福堂想了後果,又想眼前的現實;想來想去,他也沒什麼好辦法。他難過地看見,兒子現在一天也沒多少話,在家中走裏走出,隻是個抽紙煙。本來他很反感兒子抽煙——年輕輕的,就抽成了一副老煙癮,這還了得!弄不好將來和他一樣,成了氣管炎。但他又想到娃娃苦悶,隻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抽就抽去吧!他發現,他擱在家裏的紙煙,都讓這小子抽完了,可他仍然煙不離嘴。奇怪!他買紙煙的錢是哪裏來的?慢慢一想,他才估計到是他媽偷偷給他塞錢哩!唉,也難怪,他老兩口就這麼個寶貝兒子,從小嬌慣了這麼大。就是兒子開口問他要錢買煙,他也得給!
在田福堂為兒子的事萬般焦慮的時候,有一天,他的主要助手孫玉亭來他家串門。
在拉談了一會村裏的工作以後,玉亭對他提起了潤生的事,說:“福堂哥,你最近大概為潤生的事犯愁著哩?”
田福堂心裏想:這玉亭!真是把他的心思摸透了。他的一切喜怒哀樂,玉亭馬上就能入微地體察到。難怪金俊武敲怪話說,他打個噴嚏,玉亭就感冒了。
玉亭既然提起了這事,他就隻好說:“唉,就是的……這娃娃身體不好,從小也沒受過苦,現在回來要參加勞動,怕吃消不了。我想來想去,也沒個好辦法……”
“怎沒辦法?”玉亭盯著愁眉苦臉的書記,“我也一直替你想這事呢,最近倒想出了一個好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