喪鍾的奏鳴
嘉靖九年(1530)二月,皇帝陛下突然召見了張璁,交給了他一封奏折,並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
“回家仔細看看,日後記得回稟。”
審閱奏折對於張璁而言,已經是家常便飯,他漫不經心地收下這份文件,打道回府。
一天之後,他打開了這份文件,目瞪口呆,惱羞成怒。
事實上,這並不是一封罵人的奏折,但在張璁看來,它比罵折要可怕得多。
因為在這封奏折裏,他感受到了一種強有力的威脅——對自己權力的威脅。
這封奏折的主要內容是建議天地分開祭祀,這是個比較複雜的禮儀問題,簡單說來是這樣:在以往,皇帝祭天地是一起舉行的,而在奏折中,這位上書官員建議皇帝改變以往規定,單獨祭天,以示鄭重。
這樣一個看似無關緊要的問題,可是對於張璁而言,卻無益於五雷轟頂。
大事不好,搶生意的來了!
張先生自己就是靠議禮起家的,這是他的老本行,其成功經曆鼓舞了很多人,既然議禮能夠升官,何樂不為?
很明顯,現在這一套行情看漲,許多人都想往裏鑽,而張璁先生也著實不是一個心胸開闊的人,準備搞點兒壟斷,一人獨大。
他認真地看完了奏折,牢牢地記住了那個上書官員的名字——夏言。
敢冒頭,就把你打下去!
沒有競爭的市場隻存在於理論想象之中。
——引自《微觀經濟學》,高等教育出版社出版
夏言,男,江西貴溪人,時任兵科給事中,說來有點兒滑稽,和張學士比起來,這位仁兄雖然官小年紀小,卻是不折不扣的前輩,因為他中進士比張璁早幾年。
但他的考試成績卻比張璁還要差,張璁多少還進了二甲,他才考到了三甲,說來確實有點兒丟人,考到這麼個成績,翰林是絕對當不上的了,早點兒找個單位就業才是正路。
一般三甲的進士官員,下到地方多少也能混個七品縣官當當,但要留北京,那可就難了,翰林院自不必說,中央六部也不要差生。
但夏言確實留在了北京,當然,兩全其美是不可能的,進不去大機關的夏言隻好退而求其次,去了小衙門——行人司。
夏言在行人司當了一名行人,他也就此得到了新稱呼——夏行人。這個職務實在不高,隻有八品,連芝麻官都算不上。
行人司是個跑腿的衙門,在中央各大機關裏實在不起眼,原先夏言對此也頗為失望,但等他正式上班才明白,自己實在是撿了個大便宜。
因為他驚喜地發現,自己跑腿的對象十分特別——皇帝。
夏言的主要工作是領受旨意,傳送各部各地,然後彙報出行情況。這是一份瑣碎的工作,卻很有前途。
要知道,越接近心髒的部位越能得到血液,同理,天天見皇帝也著實是個美差,甭管表現如何,混個臉熟才是正理。
當然,皇帝也不是好伺候的,所謂伴君如伴虎,危險與機遇並存,歸根結底,混得好不好,還是要看自己,幹得不好沒準腦袋就沒了,所以這也是一份高風險的工作。
但夏言卻毫不畏懼,如魚得水,很快就被提升為兵科給事中,這其中可謂大有奧妙。
要知道,夏言雖然低分,卻絕對不是低能,而且他還有三樣獨門武器,足以保證他出人頭地。
請大家務必相信,長得帥除了好找老婆外,還容易升官,這條理論應該是靠得住的,夏先生就是一個最典型的例子。因為他的第一樣武器就是長得帥(史載:眉目疏朗),還有一把好胡子(這在當時很重要)。
嘉靖大概也不想每天早起就看到一個長得讓人倒胃口的人,夏言就此得寵似乎也是一件十分自然的事。
而除了長得帥外,夏言先生還有第二樣武器——普通話(官話)說得好。
請注意,這是一個十分重要的問題,在明代,普通話(官話)的推廣工作還沒有深入人心,皇帝也不是翻譯機,所以每次召見廣東、福建、浙江一帶的官員時都極其頭疼。
夏言雖然是江西人,卻能夠自覺學習普通話,所謂“吐音洪暢,不操鄉音”,說起話來十分流暢,那是相當的標準。
有這樣兩項特長,想不升官都難。
但無論如何,夏言這次還是惹上了大麻煩,畢竟張璁是內閣首輔,他隻是一個小小的給事中,雙方不是一個重量級的。
事實上,張璁正打算好好教訓一下這個後生晚輩,他指使手下認真研究了夏言的奏折,準備發動猛烈的反擊。
張璁的資源確實很豐富,他有權有勢,有錢有人,楊一清都垮了,夏言又算個什麼東西?
可惜事實並非如此,因為張先生忽略了一件事——他隻注意到了奏折,卻沒有聽懂皇帝說過的那句話。
很快,張璁的死黨,內閣成員霍韜就寫好了一封奏折,此折罵人水平之高,據說連老牌職業言官都歎為觀止,自愧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