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漏無人,燈火明滅,王掌櫃被那句“蛆祖宗”弄出了陰影,難得勤快地擦起了桌子,把牆角都扣了一遍,打掃完了大堂,他杵著掃帚在原地發呆,對麵的窗戶沒有關,雪花飄飄悠悠地落下來,他忽然想起白天,李小被人推搡著出門時,向他求救的那個眼神,一瞬間的愧疚,不等他細細咂摸,已經吞進了肚子。沒辦法的事情,誰叫她入了賊眼,他總不會為了一個小丫頭,不要自己的命了吧。
隨後他將滿地愧疚撿起來,將大門落閂,一隻手卻頂住了門框,耽誤了他關門休息。
“王叔,李小在嗎?”文旌一路上走過來,沒撐傘,頭上滿是落雪,臉頰凍得通紅,隔著細小的門縫,文旌頭發在風中張揚,掃過臉頰眉眼,出口的聲音冷淡低沉,風雪一吹就沒了,一雙眼睛卻如刀子,盯在了自己身上。
王掌櫃被她目光刺了一下,覺得自己這層麵皮要給刮掉了,一時間忘了脾氣是什麼東西:“白日來過,已經走了。”
“去哪兒了?”文旌瞥見他慌張的模樣,真是做賊心虛。
“可,可能回家了吧。”王掌櫃說完就要關門,卻發現關不上,那隻手就像一個鐵棒杵在外麵,不野蠻也不柔弱,就靜默無聲地僵持著,他用了兩下勁兒紋絲不動。
“她若有事,我讓你賠命。”
倆人隔著一扇門,那掌櫃的唯恐避之不及,使勁了氣力推了兩下,門框依舊紋絲不動,他喘了兩口氣,背上的毛都要炸起來了,這丫頭不是借屍還魂來索命的吧,人嚇人嚇死人,做了虧心事,就怕鬼敲門,王掌櫃咽了口唾沫,臉色垮了下來:“我說姑奶奶,你就算剁了我也沒用啊,那傅家的事誰敢管,你敢得罪嗎?”
“傅文韜?”文旌詫異地問了一句,她怎麼不知道李小還跟傅家有關係。
“是他家風流成性的那位公子,你與其在這兒盤問我,不如去管傅懷遠要人,說不定還能救下來。”
王掌櫃本來是被逼急了隨口一說,直想趕緊把人打發走,誰知道,文旌轉身就走,真的不打算再跟他糾纏,王掌櫃虛驚一場,可那傅懷遠分人品著實不怎麼樣,王掌櫃可不想再送進去一個,當下便追了出來,對著已經跑過半條街的人影,喊道:“丫頭,別怪我沒提醒你,那地方不是人去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趕緊回家吧!”等掌櫃的一句話喊完,餘音尚在風雪中繚繞,人卻已經拐了個街角不見了,也不知道聽沒聽見。
“搭進去了可別怪我。”掌櫃的咕噥了一句,將門落了閂,還未等回身,肩膀不輕不重被人拍了一下,軟綿綿的沒什麼力氣,掌櫃的卻像隻被踩了尾巴的貓,噌一下跳了起來。
“掌櫃的,沒事兒吧?”顧洛書瞧他一臉見了鬼的模樣,不無擔心地問了一句。
掌櫃的緩了半天,這才反應過來,客棧久不住人,他自己生活慣了,竟然忘了樓上還有倆個人,轉眼間換上了伺候人的笑,問道:“客官需要什麼?”
顧洛書方才叫了他好幾遍,都沒個回應還以為一樓沒人,誰知道他木頭一樣杵在門口,也不知道在跟誰說話,他好奇地順著長街看去,隻看見黎縣的街頭漆黑一片,一眼望不到頭:“請問掌櫃的有手爐麼,我朋友嫌冷。”
客棧久不修繕,牆體有些透風是常事,手爐是取暖的好東西,王掌櫃隻有一個,塞進了自己的被窩,於是臉色犯了難:“手爐沒有,火盆要麼?”
顧洛書也不挑剔應了一聲要。
掌櫃的多收了一兩銀子,心情好得不得了,一邊哼著小調,一邊慢悠悠地上了樓,顧洛書給他留了門,房門大開著,王掌櫃雙手捧著一個炭盆,也不好敲門,隻說了一聲:“小心……”
一個燙字還未出口,掌櫃的就瞧見顧洛書對著屏風,不放心地問了一句:“你到底行不行?”
“我不行,難道你行?”掌櫃的探頭瞧去,看不見人,隻能看見兩條腿垂在床沿上,褲管卷了起來,細白的小腿被屏風半遮半擋,頗有種猶抱琵琶半遮麵的模樣,聽聲音大概是跟他討價還價的那位,這麼一個大男人躺在別人床上,還賴在別人屋裏像什麼話。
他這邊還沒驚訝完,隻聽文沭又嚷了一句:“你別站著看熱鬧,都是一起睡過的人了,有什麼可害羞的,快過來,我這姿勢不好弄。”
王掌櫃懷疑自己耳朵出毛病了,然而下一刻,他懷疑自己的眼睛也出毛病了,隻見顧洛書搖了搖頭,滿臉無奈地走了過去,一抬腿頂在了那位的腰上,開始對他上下其手:“你別亂動。”
顧洛書盯著那腰身看了許久,拿不定主意似的:“你喜歡往下一點,還是往上一點?”
那聲音便有些萎靡,憊懶地哼了兩聲:“還是往下點吧,往下點舒服。”
顧洛書雙手一個用力,腰身猛地繃直了,王掌櫃也下意識繃了一下腰,哢吧一聲響,他急忙扔下火盆,捂著抻了筋的腰,逃也似的下樓了,嘴裏魔障了似的念叨:“非禮勿視、非禮勿聽……”
文沭憋了一腦袋的汗,忽然聽見銅盆哐當一聲落了地,他聞聲望去,隻見一個落荒而逃的身影,想起方才那幾句意味不明的話,立刻炸了毛:“你到底行不行啊,係個腰帶這麼費勁,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斷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