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摯出語刻薄,景監本想還以顏色,但他生性寬厚且見左庶長斥責杜摯,也就不再計較此事他再度向廳中君臣拱手做禮,亢聲道:“秦國弱小,六國強大,這是不爭之事實。六國會盟,要共同起兵瓜分秦國。當此危機之際,若秦國誅殺六國商人密探,隻會更加刺激六國,使他們以拯救六國商賈為口實,迅速舉兵進逼。以秦國目下實力,我們能抵擋幾時?

公孫賈淡淡問道:“以你之見,不殺密探,六國就不舉兵了麼?”

景監正色道:“不殺密探,自然也不能使六國罷兵。然則,至少可使六國急切間找不到口實大舉進兵,我秦國也可在此期間謀求對策。”

杜摯哈哈笑道:“啊,景監將軍大有謀略嘛,謀劃個辦法出來。”

景監沒有理會杜摯的嘲諷,自顧將一路的思索一口氣說了出來,“如今天下雖連綿征戰,然但凡舉兵,都必找一個堂而皇之的理由。否則,師出無名,士氣民心必然低落,聯兵作戰也會很是困難。我秦國對密探若拘而不殺,那就是向天下昭示,秦國願意同六國和解。若拘而盡殺之,那就是公然和山東六國立時結下血仇。六國朝野都會對秦國恨之入骨,縱然我盡力斡旋,怕也難逃兵災。正因如此,六國密探非但不能殺,還要保護其財貨,善待其人身,照常讓他們在秦國經商,去留自便。此中輕重,請君上與列位大人權衡。”侃侃道來,有理有據,顯然是一路苦思的結果。

小人物一席話,大廳中卻竟是無人反駁,良久靜場。秦孝公大感欣慰。他沒有想到,這個少年時期的小友竟然在大事上和自己如此不謀而合?作為老秦人,剛烈忠直恨則恨死愛則愛死的漢子比比皆是,但要找一個既堅剛又柔韌懂得忍耐與等待的漢子,卻比鑄劍還難。要老秦人誓死抗爭寧為玉碎不為瓦全,那是一呼百應。但要老秦人迂回曲折韜光養晦,那可是陽春之曲和者蓋寡。連那些山東儒家名士如甘龍者,久居秦國,也都變成了固執倔強寧折不彎的牛脾氣。作為國君,年輕的嬴渠梁有一種超越年齡的深厚和寬廣,自然深深懂得老秦部族的這種堅剛性格是彌足珍貴的,否則,秦國四百年間何以立足天下稱霸西戎?然則,秦國上層的廟堂人物們假若也都是這種人,秦國何以能成就大業?即如麵臨的這場滅國危難,逞血氣之勇不難,難的是冷靜忍耐顧全大局而後化險為夷。老秦人誰不恨六國密探?殺掉他們定然是舉國擁護。在這時候能夠想到不殺自己最痛惡的敵人,反而要善待他們,這需要多麼寬廣的視野?需要克服多少老秦人性格中的痼疾?更不要說景監還是個沙場征戰的年輕將領了。當秦孝公昨夜想到這些時,他覺得自己是沉重的孤獨的。可是當景監慷慨冷靜的講出這些時,他是激動的欣慰的,他覺得自己已經不再孤獨了。

第三章 國恥昭昭政事堂憋出了一條奇計(3)

刹那之間,年輕的國君對年輕的將軍產生了深深的感激之情。

這時候,左庶長嬴虔粗重的聲音響起,“景監將軍言之有理。以秦國目下實力,一個魏國我們已經難以抵擋,豈能和六國同時為敵?”

櫟陽令子岸也跟了上來,“子岸讚同左庶長所言,不殺密探。”他內心很清楚,國君本來就命令不殺不掠,左庶長一講話便等於此事敲定。因為甘龍平日裏多主內政,對這種外事並沒有多少決定權,這方麵的大權在左庶長。

公孫賈在每個人說話時都不斷點頭,此時平靜的笑道:“大局已經清楚。究竟如何?還是君上抉擇吧。

甘龍麵無表情,一言不發。杜摯隻是微微冷笑,也不說話。

秦孝公這時輕輕一拍書案:“六國密探,暫且不殺,財貨不動,人身不傷。若六國動靜有變,再殺之亦不為晚。彼在我手,何懼之有?然櫟陽令須得對六國密探嚴加監視,不許任何人在半年內離開秦國,更不許逃走一個。否則,斬首無赦。”年輕國君在政事堂第一次顯示權力,卻是不怒自威。

“臣下遵命。”櫟陽令子岸肅然站起,高聲領命。

“諸位,”秦孝公環視大廳神色肅然道:“今日庭議,實則已經開始。山東六國會盟,提出六國定天下,對吞並小諸侯劃定勢力範圍。然則更為要緊的是,山東六國要瓜分秦國,將天下七大戰國變成六大戰國。六國將在何時用何種手段實施其分秦野心?目下尚不清楚。然則可以確定的是,秦國已經麵臨百年以來最為深重的滅國危機。赳赳老秦,共赴國難。這是秦國婦孺皆知的一句老誓。當此存亡之際,我等君臣應同心謀國,群策群力,如此方能謀劃出穩妥的對策與方略。”說完悠悠巡視一圈,“諸位不要有任何顧忌,那位先說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