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堂屋廊柱下站著一位身穿大紅鬥篷者,千夫長高聲報道:“稟報公子,中庶子衛鞅帶到。廊下紅衣人揮揮手,千夫長昂昂而去,紅鬥篷者大笑迎來:“衛鞅何其風流?竟到洞香春消遣了,妙啊!”衛鞅淡漠笑道:“公子卬王族貴胄,竟無居室待客麼?”公子卬又是一陣大笑,“你啊,總是那麼峻刻。來來來,進去就知因由了。”說著拉起衛鞅的手走入燭光明亮的堂屋。

堂屋裏間是一個精致的小廳,竹簡四圍,劍架中立,兩張長案上已經擺好了鼎爵酒肉,虛位以待。公子卬親切笑道:“衛鞅嗬,請入座。”衛鞅也不說話便坐入南麵的客位。公子卬坐了北麵主位,舉爵笑道:“久未聚首,常懷思念。來,先幹一爵。”衛鞅淡淡漠漠的笑著舉爵,兩人一飲而盡。公子卬慨然一歎道:“衛鞅啊,你剛來安邑我就和你相識。五年了,魏卬雖說是王族貴胄,可沒有將你做小吏看。你是我的高朋益友,我的軍師啊。我每有難處,你總是能給我謀劃出個好辦法。否則,我早被活吞了……來,再幹!”

衛鞅笑道:“權術謀劃,衛鞅不以為榮,聊做遊戲耳,何足道哉?”

“好!痛快。不過,我還是要報這個恩。”

衛鞅一陣大笑,隻是不接話題。公子卬繼續興奮的說著,“昔日,我也曾舉薦你到魏王身邊做舍人,錦衣玉食,何等貴氣?可你就是不去,跟著老公叔泡了五載書房,這叫名士入世麼?老公叔器重你麼?連個都司徒都不給,最後搪塞,幹脆舉薦你做丞相!這不是癡人說夢麼?丞相哪麼好做?這分明是戲弄人嘛!還說不用你就殺了你,這老公叔何其陰狠!若非魏王睿智通達,你豈非大禍臨頭了?終了呢,你還替他守陵,世上還有個公道麼?”

公子卬說得慷慨激昂。衛鞅卻是麵色漸漸陰沉,片刻間連飲三爵,竭力壓製自己胸中翻翻滾滾的憤怒之火。對公子卬這樣的人他能說什麼呢?此時此地此人,都不是自己應該辯白的,唯一要做的,就是忍耐,忍耐。公子卬卻是另一番感受,他很是同情衛鞅,很是理解衛鞅的心情——經他點撥,衛鞅醒悟過來,心裏自然不好受。他便舉爵陪衛鞅連飲了三爵,歎息一聲道:“衛鞅啊,不要難過。上天無絕人之路啊。今日請你,就是好事一樁。上將軍龐涓聽我說到你的才華,十分器重,想委你做他的軍務司馬,職同中大夫,比中庶子那是天上地下了!如何?時來運轉了吧?”他講得興致盎然,溢出濃濃的施恩救人了卻心願的快感。

“軍務司馬,職同中大夫,不小嘛。”衛鞅淡淡一笑。

“有三進宅院,三尺軺車,十名甲士,年俸三千斛呢。”

“又悠閑,又風光。人雲,想舒服,中大夫。對麼?”

公子卬大笑道:“鞅兄嗬,你是說透了啊。再說,你到上將軍府對我也好嗬。”說到後半句,他壓低聲音神秘的一笑。

衛鞅搖搖頭道:“公子高論,衛鞅不明。”

“你嗬你,書房真將你給泡迂了?有你在此,這裏的事兒我也清楚嗬。你放心,有我在,沒有誰敢動你的。”

刹那之間,衛鞅的炯炯目光盯住了公子卬,倏忽之間卻又消失,臉上顯出淡漠的笑容,“公子良苦用心,衛鞅感念不已。隻是衛鞅與這做官無緣,如之奈何?”

“卻是為何啊?”廳外傳來渾厚的話音,隨之走進一個紅衫拖地長發披肩顯得灑脫隨意而又不失氣度的人,赫然便是上將軍龐涓。

公子卬連忙道:“衛鞅,上將軍到了,還不見禮?”

衛鞅離席而起,躬身便是一禮,“中庶子衛鞅,參見上將軍。”

第四章 安邑風雲衛鞅龐涓智計周旋(2)

“入座入座。”龐涓坐到橫置的長案前,撫著長須悠然笑道:“衛鞅嗬,我的掌書說你博學強記,六經皆通。公子對你更是大加讚賞。軍務繁忙,我沒有親自登門求賢,多有得罪,還請鑒諒了。”

衛鞅謙恭道:“鞅區區小吏,何敢勞上將軍大駕?”

“衛鞅嗬,軍務司馬可是讚劃軍機的要職,你何以說與做官無緣呢?”

“稟上將軍,公叔丞相新喪,我正在為他守陵,不宜入仕為官。”

公子卬急切道:“非親非故,連正宗學生也不是,你何須為他守陵?”

“公子此言差矣。公叔丞相教誨五年,待我不薄,衛鞅自當以師禮報之。我儒家素來以孝道為第一大禮,況我守陵為魏王親點,豈敢半途而廢?”當真有儒家的認真執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