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賞金又長了!”人群開始騷動起來,激動和興奮的情緒開始彌漫,但還是將信將疑,三五成堆的相互議論。這時,人群中出現了侯嬴的身影。他是商人,每集必來采買客棧的日用物品,而且都是市中**來買,每次辦完貨也必然來石坊前看看有無新文告。今日中市,卻意外的遇見了這場奇異的熱鬧。侯嬴一直站在場外人群中觀看,及至衛鞅王軾到來,他已經明白了其中就裏。自去冬大雪之後,他再沒有見過衛鞅,今日看見他衛士牛車而來,便知他今非昔比。可他仍然沒有想到,衛鞅竟然成了總領國政的左庶長。衛鞅的講話他聽得明白,心中興奮激動,便決意暗中幫他一把。侯嬴知道,秦人厚重憨樸,即或相信,也很少有人出這個風頭,更別說對官府信譽素來疑信參半。他悄悄在人群中遊擠觀察,一對爺孫摸樣的山農引起了他的注意。爺爺是個白發蒼蒼的老人,身背隱隱散發出草藥氣息的竹簍,簍中有一杆粗糙的白木秤。身邊少年卻是虎頭虎腦,布衣赤腳,右手拿著一柄鐵鏟。侯嬴看出這是南山中的藥農,除非有貴重藥材出售,他們極少趕這種大集。他們擠在這裏,純粹是看熱鬧見世麵。
布衣少年扯扯老人的衣襟,“大父,我去試試。”
“碎崽子!知道個啥,官府能給你錢?”老人搖頭。
“大父,你的病……”
“靜靜呆著!甭給我惹禍。”老人低聲嗬斥。
這時,衛鞅見沒有動靜,又高聲道:“列位以為搬木容易,不值五十金,沒有人相信,對麼?衛鞅正告列位,官府信譽,千金萬金也買不來,為官府立信,理當賞賜!從今以後,官府言必信,行必果,庶民相信國家,國家令出必行,秦國才能變樣。目下,我再增加賞金。誰人徙木北門,賞金一百!”一招手,身後書吏將滿蕩蕩一盤金餅舉起轉了一圈。
人群又一次掀起波瀾,哄嗡之聲大起,相互推對方上去一試。
侯嬴微笑著走近老人,“老人家,何不讓小兄弟一試?”
老人搖搖頭,“小孩子家搬了算數麼?官家又該說要大人才算哩。”
侯嬴:“既是立信,自當是童叟無欺,小孩子更算啦。可小兄弟能搬動麼?”
老人謙恭的笑笑,“這小子,一把牛力氣。”
少年低聲道:“大父,那我就去了。不給錢,就當耍子一趟。”說著撞開人群高喊一聲:“我來扛!”
人群驟然安靜下來,看著場中。少年布衣襤褸,赤腳長發,黝黑結實的肌肉一塊塊鼓在破衣外麵。他走到粗粗的木椽前,左右打量思忖。
衛鞅:“小兄弟,你想搬?”
少年目光閃閃,“咋?不算數?”
衛鞅搖頭,“不。我怕你搬不到,到北門可要二裏地嗬。吃過飯了麼?”
少年搖搖頭,“不吃飯也搬了。官家真給點兒錢,我大父,就有救了。”微有哽咽,向衛鞅深深的躬了下去。
衛鞅眼睛一潮,扶住少年,麵向眾人道:“國府立信。童叟無欺。列位隨這位小兄弟到北門做證,看他領賞金一百!”
話音落點,少年一彎腰,粗長的木椽已經輕鬆上肩,穩穩神便走出木柵欄。柵欄外的人群嘩地閃開一條通道,衛鞅一行緊隨其後。這一下驚動了整個櫟陽南市,人們丟下買賣,擠成了夾道人牆,裹著扛木少年向城中湧進。街中行人也被驚動吸引,終於形成了沿街兩道厚厚的人牆,中間隻留下一條小道。人們隨著少年的步子向前湧動,萬人空巷,竟是肅然無聲。走到街中大約一半路程,一位白發飄飄的老婦人端了一大碗米酒攔住少年,“碎娃啊,喝吧,喝了再搬。娃一片孝心救大父,官府不給錢可是沒良心喲!”少年高聲道:“多謝婆婆了。我不喝,也不歇,萬一官家給錢,我也心安哩。”說話間,毫無喘息費力之象,引來市人一片讚歎。
“這碎崽天生牛力,從軍準是一員虎將!”
“有孝心,有誌氣,少見的後生!”
“走穩,看——,就到北門了!”有人向少年高喊,提醒他不要功虧一簣。
北門箭樓遙遙在望,有人高喊:“馬上到城門了,行了——!”
扛木少年高聲道:“不,官家沒說門內門外,扛到北門外,叫官家沒話說!”
“有誌氣!就看官府了!”滿街一片讚歎呼喝。
少年大步如飛,直到吊橋外的平地上才停下來,將木椽“咚”的栽到地上,抱椽而立,緊張的看著衛鞅一行。人們全趕到了北門外,黑壓壓望不到邊,但卻沒有一個人說話,都緊緊盯著一路徒步跟來的衛鞅。此刻,衛鞅那一身白衣在遍野黑色的秦人中分外顯眼。衛鞅也沒有說話,看看少年,走到書吏麵前揭開大盤上的紅布,親手捧起,鄭重的雙手托到少年麵前。少年緊張的眨眨眼,輕輕的搖搖頭。衛鞅坦率的看著少年,真誠的點點頭。少年將木椽交到軍士手裏,遲疑的向前幾步,在破舊的衣襟上擦擦手卻不敢伸出。猛然,少年撲地拜倒,久久不能抬頭。王軾上前扶起少年。少年淚流滿麵哽咽道:“大人,我,隻要十金,大父就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