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臣們又一次莫名其妙起來,相互觀望,不知如何呼應。在他們收到的大典禮儀中分明沒有這一項,大家在石坊外迎候國君與衛鞅,完全是無意自發的表示一種喜慶,正式大典是安排在庭院內開始的。如今甘龍突然宣布大典起行,人們不禁茫然起來,嘴裏沒詞兒,腳下黏糊,竟不知如何挪動。景監一直在機警觀察,見此情狀,立即向石坊門內的樂手們一揮手低聲道:“奏樂。”等得鍾鳴樂動,大臣們頓時自如起來,按照慣常禮儀一齊高呼:“恭請君上,攜左庶長入府——!”
秦孝公始終是一副渾然無覺的莊重,聽得樂聲,便拱手道:“先生請。”伸出手來握住衛鞅的左手,倆人從容的從甲士甬道中並肩進入石坊大門,又穿過車馬場進入庭院。朝臣們在甘龍、嬴虔、公孫賈三人之後排列跟進,秩序井然。
進得庭院,甘龍出列宣呼:“君上昭告上天——!”
秦孝公走到備好的三牲祭案前深深一躬,展開一卷竹簡高聲念誦:“昊天無極,伏惟告之:秦國貧弱,圖治求賢。開府變法,順乎民心。祈禱上蒼,佑我臣工。國強民富,永念上天。秦公嬴渠梁三年四月。”
群臣齊聲跟隨,“國強民富,永念上天!”
甘龍:“左庶長昭告大地——!”
衛鞅走到祭案前深深三躬,展開竹簡肅然念誦:“大地茫茫,載德載物。我心惶恐,伏惟告之:鞅受君命,開府治國,惟苦惟艱,無怨無尤;皇天後土,佑我庶民,百業興旺,永念大德。秦國左庶長衛鞅,再拜大地厚恩。”
大臣們參差不齊的跟隨著念了最後兩句,“百業興旺,永念大德。”便又茫然起來。這祭祀天地,原本是國君才有資格舉行的大禮。衛鞅作為臣子,與國君共祭天地,本來就已經是別出心裁的驚人之舉了,大臣們雖然事先已經知道,但卻在細節上不知如何應對。按照國君祭祀天地的慣常禮儀,參加的大臣肯定是跟隨宣呼最後兩句。衛鞅祭地,很多人本來就心中別扭,還有一些人則不知該不該跟隨,於是就出現了猶猶豫豫參差不齊。隻有公孫賈特別清醒,非但立即跟隨,而且特別響亮。他注意到國君的祭辭中明確提了“變法開府”,衛鞅的祭辭中卻沒有一個字涉及變法。他感到了這種精心安排的禮儀後麵,隱藏著秦孝公和衛鞅山嶽般不可動搖的決心。昭告天地,意味著變法和開府這兩件大事已經得到了上天的認可,誰若反對,便是逆天行事。在這種時候,無論心中如何想,都必須做出最熱烈的呼應。老太師甘龍不也一板一眼的做了司禮大臣麼?“孟西白”不也亦步亦趨麼?
正在公孫賈琢磨其中滋味的時候,甘龍沙啞蒼老的聲音又響了起來,“祭祀完畢,君臣進入國事堂——!”
第八章 瓦釜雷鳴左庶長開府震動朝野(5)
依然是秦孝公和衛鞅攜手並入,數十名官員隨後整肅跟進。進得國事堂,秦孝公坐進正中長案前,衛鞅肅立在長案左手,三級台階下群臣各自就座。甘龍在長案右側高聲宣布:“太子傅兼領上將軍嬴虔,宣示國君開府詔書——”
嬴虔大步走上台階,展開竹簡宣讀:“秦國欲強,秦人欲富,非變法無以建功。變法之途,非開府無以立威。今命左庶長衛鞅為開府大臣,總攝國政,力行變法,所頒府文謂之令。另任景監為左庶長府長史,總領屬官書吏;車英為左庶長府衛尉兼領櫟陽將軍。自即日起,左庶長衛鞅即行開府。秦公嬴渠梁三年四月詔。”
嬴虔的聲音本來就特別的低沉渾厚,加之他咬字又特重,在有些須回音的大廳念來,隆隆響過,仿佛鐵錘在山石上鑿出來一個一個大字,清晰有力。大臣們聽得明明白白,衛鞅的左庶長府簡直就是第二個國君府,生殺大權在握,竟成了七大戰國中最有威勢的開府丞相。
國事廳安靜極了,粗重的喘息聲清晰可聞。大臣們似乎感到緊張,卻又說不清為何緊張。
“左庶長出令——!”甘龍的沙啞嗓音又響了起來。
衛鞅白衣玉冠,白絲束發,在一片黑色的秦國大臣中顯赫而又孤立。他從容走出道:“衛鞅秉承天意君命,開府變法自今日開始。第一批法令十道,五道立即頒發實施,五道夏忙後頒發實施。立即頒發的五道法令:農耕獎勵法、軍功授爵法、編民什伍連坐法、客棧盤查法、私鬥治罪法。上述法令,除立即快馬傳送各縣外,一律在櫟陽城門與南市張掛,公諸於眾,舉國同行。長史出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