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時分,巡水隊伍一直走到總幹渠口,才發現是孟鄉人堵了渠口。戎狄丁壯不由大怒,呼喝一聲便上前開挖渠口!守在幹渠口的孟鄉百餘名壯漢豈能容得?頭人一聲口哨,便掄起手中鋤頭、鐵耒和棍棒撲將上來攔截,於是開打。混鬥半個時辰,戎狄巡渠人寡不敵眾,死了六個,人人帶傷,隻得逃回去報信。

戎狄族長虎茅一見抬回來的六具屍體,怒火中燒,長發都豎了起來,大喝一聲:“吹號聚兵!給我上——!”頓時,淒厲的牛角號嗚嗚的響了起來,一長兩短,響徹夜空。這是戎狄人的死戰號角,是發動全體精壯上陣的特殊信號。刹那之間,各個戎狄村落騷動起來,男女老少一齊出動,舉著獵刀、匕首、棍棒、鋤頭,竟是呼嘯而來。族長虎茅帶領一百多名有馬有刀的丁壯勇士,呼嘯一聲,向西方孟鄉狂風暴雨般卷去。隨後的一千餘人喊殺聲大起,跟在馬隊後麵呼喝怪叫著蜂擁西來。

一場慘烈的纏鬥在總幹渠外的田野上展開!

孟族九村已經做好了準備,一千餘人集結在渠岸背後,擺成了一個大方陣憑險防守。孟西白三族是老秦人,青壯年多數從軍征戰,在家耕耘者多是老人、婦女和少年。戎狄人則是兩丁征一,尚留有一部分精壯人口。兩族相遇,各自都有引以為榮的尚武傳統,加上新仇宿怨,竟是分外眼紅,比兩軍肉搏更為驚心動魄。戎狄的先鋒馬隊一個猛衝便越過渠岸,殺入孟西白的老少陣營。擔任“總帥”的孟族老族長一聲呼哨,渠岸後的老少們呼喝四散。戎狄馬隊的大半,竟撲進了剛剛挖出來的陷坑!圍上來要斬盡殺絕戎狄騎士的孟族老少,卻被陷坑外麵的馬隊狠命阻攔劈殺,攪做一團,惡鬥起來。後來的戎狄人也蜂擁呼叫,拚命衝上幹渠大堤,和守在渠堤上的孟族老少們混戰起來。

一時間呼喝遍野,慘叫不斷。孟族人雖然多是老少女人,但卻有老秦部族的陣戰章法,總是十餘人一個圈子,裏外護持,相互照應著群鬥戎狄。戎狄雖則多有精壯,還有數十騎士,但卻曆來是單個衝殺狠鬥,竟是顯不出優勢。雙方混戰撕纏大半夜,就在天快亮的時候,混戰的人群終於踩跨了幹渠大堤。

“嘩——!”大水卷著數尺高的浪頭,撲向兩岸死死糾纏狠鬥的人群!

“快——!跑——!”孟族“總帥”嘶聲大喝。

“啊——!吹號!扯啦——!”虎茅舉著彎刀拚命吼叫。

但是,已經來不及了。酣鬥撕扯的人群,你擋著我,我絆著你,抱在一起的又害怕放開對手反遭暗算,竟是死死揪住對手不放……及至泥水大浪猛烈卷來,想要喊一聲也來不及了!大水淹死的,泥巴嗆死的,掐壓窒息死的,受傷流血死的,屍橫遍野,死人無算。比黃金還要貴重的五月之水,卻漫無邊際的流淌成了一片汪洋。

僥幸逃出的些許人馬,隔著一片汪洋爛泥,猶自對罵不休。

第八章 瓦釜雷鳴七百名罪犯一次斬決(3)

太陽出來時,郿縣令趙亢帶領一班縣吏趕到了孟鄉幹渠。看著這觸目驚心的場麵,他臉色鐵青,二話沒說,便飛馬奔赴櫟陽。

趙亢是秦國招賢中應召的唯一一個秦國士人,為人方正,飽讀詩書,和兄長趙良齊名,都是家居雲陽的名士,人稱雲陽雙賢。雖然兄弟倆都是沒入過孔門的儒家名士,處世卻是大大不同。趙良誌在治學修經,遠赴齊國稷下學宮求學去了。趙亢卻是奮力入世,要為秦國強大做一番事業。秦孝公招賢,他便欣然而來。任命官職時,秦孝公便派他做了要害的郿縣縣令。赴任半年,無甚大事,隻是熟悉縣情,等候新法令頒布。他無論如何想不到,新法頒布伊始,便有人以身試法,鬧出天大的事來。孟西白三族和戎狄移民,那一邊都關係到秦國安危,他如何能擅自處置?

正午時分,衛鞅正在書房用餐,聽說趙亢緊急求見,二話沒說,一推鼎盤便來到政事廳。聽完趙亢的緊迫稟報,他略一思忖,斷然命令,“車英,帶二百名鐵甲騎士,即刻趕赴郿縣。”車英領命,去集合騎士。衛鞅便吩咐趙亢進餐,自己到書房做了一番準備。衛鞅出來時,趙亢已經霍然起身,府門外也已經傳來了馬隊嘶鳴。衛鞅一揮手:“走。”匆匆大步出門。趙亢驚訝的問:“左庶長?這就去郿縣?”衛鞅冷冷道:“遲了麼?”趙亢囁嚅道:“不,不給君上稟報麼?”衛鞅淩厲的目光掃了過來,“凡事都報君上,要我這左庶長何用?”說完大步出門,飛身上馬,當先馳去。車英的馬隊緊隨其後,卷出西門。趙亢思忖片刻,上馬一鞭,急追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