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中,衛鞅吩咐景監即刻清理在郿縣“接受”的奇珍異寶,送到秦孝公書房。仆人來報,說門外有故人求見。衛鞅感到詫異,自稱故人,莫非侯嬴?出得大門外一看,月光下站立者分明正是侯嬴。衛鞅拱手笑道:“月夜故人,果是侯兄。走,進去說話。”拉起侯嬴的手就走。侯嬴笑道:“鞅兄莫忙,原是我要請你去做客。”衛鞅笑問:“有事麼?”侯嬴揶揄笑道:“沒事兒就不去了?”衛鞅爽朗大笑,“哪裏話來?走吧。”回頭對府門衛士頭領吩咐道:“長史回來,就說我出去辦點事兒。”便和侯嬴一路笑談而去。

到得渭風客棧,侯嬴吩咐擺酒。熱氣騰騰的秦地肥羊燉一上來,衛鞅就興奮搓手,連連叫好。侯嬴吩咐道:“還有涼拌苦菜,不要忘了。”黑衣仆人點點頭,輕步退出。衛鞅一瞥,笑道:“侯兄,他就是我第一次來櫟陽,在客棧門口見到的那個武士?”侯嬴一笑:“鞅兄好眼力,是他。”衛鞅道:“是個啞巴?”侯嬴點點頭,“沒錯。一個身懷絕技的啞巴。”衛鞅歎道:“真是難為他了。說話間酒菜上齊,侯嬴舉爵道:“來,為鞅兄一鳴驚人,幹!”衛鞅舉起酒爵,卻不禁笑道:“一鳴驚人?侯兄是說一殺嚇人吧。”侯嬴噗的笑了,“也是,確實嚇人一跳呢。”衛鞅揶揄道:“還別說,也嚇了我一大跳呢。”兩人同聲大笑,“鐺”的一碰,一飲而盡。衛鞅夾了一口苦菜咀嚼,讚道:“還是苦菜烈酒,見得本色。”侯嬴喟然一歎,“本色自然好,卻談何容易?”

衛鞅:“侯兄,你是有事對我說吧?”

侯嬴:“對,受人之托嘛。這是白雪姑娘的信,前日送來的。”

衛鞅驚喜的接過銅管,啟封打開,抽出一卷白絲,熟悉的字跡頓時跳躍起來。白雪的字不是尋常女兒家那般娟秀嬌小,卻是挺拔飛動,峻峭清奇,等閑名士也難以望其項背。每每看見白雪的字跡,衛鞅就仿佛看見白雪活生生的站在他麵前說話一般:兄台如麵:渭水大刑,震動天下,君當縝密思慮,謹慎應對。

我在安邑甚好,常在涑水河穀閑住。盼能早日赴櫟陽與君相聚。

思君念君,此情悠悠。白雪手字。

衛鞅沉默良久,抬頭道:“侯兄,上次我已帶信,請小妹過來的……”

侯嬴歎息道:“白姑娘有心人。她說,變法初期不能擾你心神。”

衛鞅舉爵大飲,慨然一歎,卻是無話。

“我看,明年夏秋時光,白姑娘差不多可以來了。”

衛鞅點點頭:“那時,變法當可以立於不敗了。來,侯兄,再幹。”

侯嬴放下酒爵,“哎,鞅兄啊,我也趕到郿縣去看了**場……我想到了一件事兒,你的身邊要有個貼身護衛。”

“貼身何用?”衛鞅笑道:“車英的兩千騎士足矣,貼身護衛豈非蛇足?”

“不然不然。”侯嬴搖頭,“執法權臣,萬民側目。這個古訓不能忘記。鞅兄力行變法,重刑懲惡,此中生出的明仇暗恨,當真是層層迭迭。譬如郿縣大刑中斬決了三十餘名疲民遊俠,這些人與列國遊俠劍士皆有交誼。此等人本無正業,可以耗費終生,處心積慮的複仇揚名,防不勝防。鐵甲騎士可以當大敵,卻不能防刺客。而權臣之患,不在正麵大敵,恰在背後冷箭。鞅兄須聽得人勸呢。”

衛鞅沉默有頃,沉吟問道:“莫非侯兄要……給我一個貼身護衛?”

“對。《免費txt下載》我正是要給你舉薦一個武士。”

“是那個——黑衣啞巴?”衛鞅目光炯炯。

侯嬴大笑,“鞅兄啊鞅兄,和你說話真是省力!想聽聽他的故事麼?”

衛鞅點點頭,“好,先幹一爵再說。”

倆人各自大飲了一爵熱酒,侯嬴擲爵一歎,便感慨的說起了一段奇遇——十五年前,侯嬴奉白圭之命,在楚國收購竹器向魏國運輸。

有一天,他來到郢都官市,尋訪一個手藝極高的竹器工匠。曲曲折折,卻不意走進了郢都“人市”。那時侯,中原各國雖然也還有官奴、私奴和隸農,但官辦的奴隸市場早已經消失了。尤其是魏國,李悝變法前三年,奴隸市場便被取締。侯嬴在中原還真沒見過買人賣人的“人市”。郢都的“人市”很大,在城角一片曠野裏,和秦國櫟陽的南市大集差不多。各種奴隸分別被拴在粗大的麻繩圈裏,任人評點挑選。侯嬴從市人的談笑中得知,楚國“人市”買賣的奴隸,絕大部分是貴族私家軍隊攻破“山夷”部落得到的戰俘。戰勝貴族在戰俘麵頰上,烙下一個自己家族特有的標記。如果買去的奴隸與所標明的能力體力有較大差距,或者是個病人,則買主可以憑奴隸烙印找到賣人的貴族退換或退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