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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一怔,竟是沉默無言。墨家事務多年來已經由四大弟子處置,事後隻對老墨子稟報結果。但老墨子當初交出權力的時候立下定規:一,子門首席弟子禽滑厘隻是主掌事務,不稱巨子,墨家巨子仍然是他本人。二,參與議事的任何一人若對決策提出異議,必須稟報他裁定。也就是說,子門弟子們對大事的意見隻要一致,就可以不經過墨子,意見不一致,則必須經過老墨子。

多年以來,第一次出現這種情況,四大弟子不禁驚訝沉默。

禽滑厘沉吟有頃道:“好吧,就交由巨子定奪。日暮之後,到尚同坊會合。”

神農大山中的秋日忒短,晌午飯剛過一個時辰,茫茫山林就暗淡下來。

墨家講究節用苦修,即或財貨富有,也生活得異常簡樸。墨子和子弟們一樣,一天隻吃兩頓飯。第一頓叫“早飯”,在早晨的辰時,日頭爬上山頂的晨練之後。第二頓叫“晌午飯”,在未時太陽西斜之際。晚上叫“喝湯”,不算做正餐,隻供給耕田、采藥、習武和職司防衛的虎門弟子。有大的全體性行動時,則所有人都有晚湯。目下正常時日,玄奇沒有必要喝湯,太陽落下西山之後,便向總院城堡最深處的尚同坊而來。

尚同坊在山根,是老墨子會見弟子議論大事的山洞。所謂“尚同”,就是崇尚同一。見諸實踐,就是追求統一。這是墨子的十大主張之一,用之於山洞命名,寓意著這座山洞是弟子與老師達到同一主張,從而統一行動的地方。隨著老墨子年高隱退,墨家弟子們已經很少在尚同坊議事了。玄奇在神農大山十二年,隻在這裏和老師見過三次。當然,她作為老墨子晚年唯一的親授弟子,一年中總能見到老師幾次。但在這裏和老師見麵與在書房和老師見麵大不相同。在書房解惑,老師是一個慈祥的老人,但在尚同坊議事,老師就變成了堅剛嚴厲的“巨子”。每逢在尚同坊議事,玄奇便忐忑不安,覺得這裏最缺少墨家的親和,連老師在內,每個人都冷冰冰的。將近山洞,她又一次心跳起來,總覺得心裏不塌實,但一想到老師的明睿深邃和博大胸懷,又一下子坦然起來,步子也不覺輕快了。

尚同坊原先是個滴水的岩洞。墨家建城,那些通曉百工的弟子們,在墨子指導下將這座陰暗潮濕的滴水洞進行了大改造。非但神奇的解決了滴水,而且鑿出了幾條通向山體外的風洞光窗,那幹爽山風便浩浩湧入,日間還可以照到一兩個時辰的陽光。數年之後,這座山洞便成了幹燥舒適的一個所在。最奇妙的是,這座山洞流進來的風中充滿了濃鬱的綠樹山花的清新香味兒,竟是山中其他任何地方也沒有的。誰走進這裏,都要情不自禁的做一番深深的吐納。為了這個奇妙的好處,四大弟子一致認為應該將老師的書房建在此處,有利於老師延年益壽。老墨子卻哈哈大笑,“老夫兼愛天下,豈能獨享上天所賜?”於是這座山洞便做了尚同坊,平日裏誰都可以來,身體衰弱的弟子,還可以搬到尚同坊隔開的小間裏養息。

此刻,執事子弟已經將石墩在洞口的岩石平台上擺好。按照墨家的“節用”規矩,凡有山月,便不可做燈。今夜秋月高懸,明澄清澈,自然便成了月下議事。玄奇第一個到來,她看了看石墩位置,便將一個自己帶來的布棉墊兒鋪在了老師的石墩上。正在收拾的少年執事弟子笑道:“玄奇姐姐,我知道你會帶來的。我等要鋪上熊皮墊兒,老師準定要罵要扔呢。隻要你鋪上,老師皺皺眉頭也就坐了。真沒辦法。”玄奇笑道:“老師年高,石墩太得冰涼,略微襯襯最好。熊皮太燒,老師尚健旺,坐不得呢。這個棉墊兒幹脆留下,我不參加議事時你就給老師鋪上。”少年高興道:“好也!聽玄奇姐姐的。我去請老師了。”便一溜小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