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名壯士輪流,用粗大結實的長杆竹椅,抬著肥碩的楚宣王走上了山梯小道。甘德、石申兩位高士均是清瘦矍鑠,白發童顏,無論如何也不坐竹杆椅。中大夫江乙,自然便得陪著兩位高士步行登山。他雖然也生得精瘦,曬得黝黑,似乎顯得身輕體健。但不消一半,精瘦黝黑的江乙便氣喘流汗腰酸腿軟了。他原本沒有爬過如此漫長的山路,此刻方才知道這登山竟大非易事!本想坐進竹竿椅,無奈自己隻是一個中大夫,不敢在高人仙客步行時自己與國君一樣的享受。隻好走走歇歇,竟是大大的落在了後麵。看那兩位老人,卻是逍遙自在,步履依舊從容。江乙身後的數十名內侍,抱著擔著抬著各種禦寒之物和祭祀用品,更是汗流浹背,氣喘如牛,拉成了一個長達一二裏的散亂隊伍。走走歇歇,大約一個半時辰,長長的隊伍終於磨到了孤峰觀星台的垛口。
這座觀星台坐落在荊山主峰的頂端,形狀就象切下來的一塊城牆,四四方方,周圍有與城牆一樣高的女牆,垛口上插滿五色旗幟。觀星台的北麵是三間石頭房子,足以抵擋任何山風暴雨。中央才是實際上的觀星台,一座三丈六尺高的青石高台,暮色蒼茫中就象插入蒼穹的長劍。是按照星辰分野的位置築好的的十二張石板香案。那時侯,星象家將每個諸侯國都與天上的星宿位置做了對應測定,何星之下何位置為何國,都有一個公認的分野。《周禮》所謂的“以星土辨九州之地,所封封域皆有分量,以觀妖祥”,正是這種分野星占的具體說明。按照後來星象家的典籍,夏王朝時最初的星象分野隻對應天下九州和江河湖泊,分別是:
角、亢、氐三星——兗州
房、心二星——豫州
尾、箕二星——幽州
牽牛、婺女——揚州
虛、危二星——青州
營室、東壁——並州
奎、婁、胃三星——徐州
昴、畢二星——冀州
東井、輿鬼二星——雍州
北鬥——天下江河湖海
進入春秋戰國,這種分野就顯得粗疏不明,星象家們又做了重新的細致分野,主要有用二十八宿對應分野,用十二次 對應分野兩種方法,後一種主要針對大國分野,具體是:
熒惑——其下分野為楚、吳、越、宋
太白——其下分野為秦國、鄭國
辰星——其下分野為燕國、趙國
房星——其下分野為魏國、韓國
玄枵——其下分野為齊國、魯國
填星——其下分野為洛陽周王室
按照這種分野劃分,觀星台南麵的楚國方位,也就是熒惑之下的那張石案,便做了祭天的主案。主案上有準備好的犧牲,三隻洗刮得白亮還係著粗大紅綾的牛羊豬頭,昂昂立在大銅盤中,香束散發的縷縷煙氣彌漫了小小城池。中央的實際觀星台已經用黃幔圍起,隻有頂端傳來的旗幟抖動之聲,使人想到了它的神秘使命。
“二位高士辛苦了。”楚宣王喘息著走過來。
甘德、石申肅然一拱,略高一些的甘德道:“楚王,我二人要到星室調息元神,待到夜中子時觀星,若有征兆,再與楚王計議。”
楚宣王虔誠拱手,“本王亦當誠心敬天,在東室沐浴淨身,子時再行求教。”
時當六月初三的無月之夜,碧空如洗,星河燦爛。中夜時分穀風習習,涼得竟有些寒意。羋良夫雖然肥碩,卻經不住夏日山寒,包了一件夾袍走出東室在觀星台上徘徊。仰望滿天星鬥,隻覺得亂紛紛閃爍不定,一點兒奧妙也琢磨不出。這時隻聽肅立在高台下的司禮大臣高宣:“子時已到,有請高士——!”
星室的厚簾掀起,甘德石申二人白發披散,身穿繡有星宿分野的黑色長袍走出,在南麵祭壇前跪拜禱告:“昊天在上,有甘德、石申二位弟子祈求天帝,懇望昭示天機,以告誡國君自勵奮發,拯救蒼生於水火。”拜罷起身,肅然登上觀星台。楚宣王連忙跪在二人跪過的祭案前,再度禱告一番,上天哪上天,羋良夫耗費資財誠心敬天,總該比宋景公那幾句空話好吧,你該當有個吉兆吧。
觀星台頂上,甘德、石申各自向深邃的蒼穹肅穆一拜,閉目定神,便霍然開眼,向廣袤無垠的星河緩緩掃過。燦爛的夜空出奇的靜謐安詳,晶瑩閃爍,仿佛在嘲諷著人間的簡單和愚蠢。大約一個時辰後,二人同時輕輕的“嗬——”了一聲,身子急速的從麵南轉向麵西!他們靈異的耳朵,已經聽見了遙遠的河漢深處的隱隱“天音”,憑著與生俱來的天賦異稟,他們已經預感到今夜將有驚人的曠世奇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