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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多年的孤身遊曆,嬴駟對公父的怨尤,早已經隨著他的稚嫩煙消雲散了。秦國山野滄海桑田般的變化,也使他對變法的偏執怨恨,隨著腳下的坎坷變成了一縷飄散的煙霧。他深深的理解了公父,也深深的理解了新法。可是,少年白山的仇恨火焰,卻使他驀然悟到了自己在秦國朝野的處境——一個被歲月無情淹沒了的棄兒!

一直堅實沉澱著的希望破滅了,一直錘煉著的意誌崩潰了,一直憧憬著的未來虛化了,一直支撐著身心的山嶽塌陷了。

嬴駟木呆呆的看著月亮漸漸的暗淡下去,走進屋內背起小包袱,拿起那支光滑的木杖,走出了屋門。是的,天還沒有亮,離開這裏,離開秦國,永遠……

一陣轔轔車聲與馬蹄聲驟然傳來!憑著多年山野磨練的靈敏聽力,嬴駟斷定車馬正是向他的獨院駛來!莫非有人識破了我的真實身份,前來尋仇?嬴駟一個箭步躥到院門後,猛然一扯手中木杖,一支閃亮的短劍便赫然在手!

“篤篤篤”,有人輕輕敲門。

“何人造訪?”嬴駟慢悠悠發問。

“縣府料民 ,秦庶開門。”

“縣府何人?有夜半料民之事麼?”嬴駟冷笑。

“我乃郿縣令。官府料民,曆來夜間,不失人口,士子不知麼?”

想了想,嬴駟輕輕拉開橫木,自己卻迅速的隱身門後。

一個身披黑色鬥篷的高大身影走進院子,默默的四麵打量。嬴駟仔細一看,猛然屏住了呼吸,心頭一陣狂跳。

“嬴駟,你在哪裏?”

“公父——!”嬴駟猛然撲倒,跪伏在地,放聲痛哭。

秦孝公伸手撫著嬴駟的雙肩,半晌沉默,“駟兒,回鹹陽吧……”

三 黑林溝奪情明法

商鞅去商於視察了,沒有見到漂泊歸來的太子嬴駟。

自從封為商君,商鞅就接連收到商於縣令們的“請商君督導書”,並一次次的呈來商於百姓的萬民書,請求向商君府繳納封地賦稅。商鞅心裏很不是滋味兒。他主持變法,最主要的**之一,便是實行郡縣製。這郡縣製的前提和基礎,便是徹底廢除分封割地的貴族世襲製。隻是慮及秦國實際狀況,才做出了變通,保留了“封地”這種最高封賞形式,卻也將爵主與封地的關聯最大限度的淡化,明確規定爵主對封地沒有治權,更沒有征收賦稅的權力。實際上,就是將“封地”僅僅作為一種國君封賞的最高名義而保留下來。這一點,商鞅心裏最清楚。作為變法強國的策劃者與推行者,他獲得了國君的最高封號,也獲得了與封號相匹配的十三縣封地。商鞅也很坦然的接受了封號封地,這是因為他很清楚,這隻是國家功臣的最高名號,而不是實際領地。在“獎勵軍功,獎勵農耕”成為國家激勵朝野的最有力法令時,自己若第一個堅決推辭爵位獎勵,還有誰敢心安理得的接受國家賜封?

那樣做,虛偽的道義將逐漸淹沒法製的嚴明,秦國朝野又會被弄得無所適從。作為徹底的法家,衛鞅最厭惡那種“有功惜賞,有罪施仁”的迂腐國策,那是熄滅堅剛、滋生懦弱的溫吞水。他非常自覺、非常明確的在秦國實行重獎重罰,有功不惜賞,有罪不施仁,法行如山,朝野一體。商鞅堅信,隻有這樣,才能最大限度的激勵人們為國立功的勇氣與激情,才能最大限度的抑製、摧毀人們本性中潛藏的犯罪惡欲。這正是他反複向吏員們說的“大仁不仁”的道理,也是他堅決反對儒家“仁政”的根本點。在法製推行中,商鞅反複向各郡縣官署申明,不許庶民“辭賞”!畏賞者必畏死;不敢坦然接受應得的榮譽與爵位,也必然不會在國家危難時勇敢赴死。這就是商鞅對“辭賞”者的定論。

惟其如此,商鞅如何能自己辭賞?法令不允許,他自己的性格也不允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