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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和商鞅坐在大廳,默默相望打量,千言萬語一時竟不知從何說起。

怔怔的看著闊別十三年的商鞅,白雪明顯感到了他身上凝聚的滄桑風塵。昔日英挺白皙的商鞅,臉上已經是膚色粗黑,溝壑縱橫,長須垂胸,兩鬢染霜了。一個剛剛年過四十歲的男子,正是如日中天的時候,卻顯出一種比同齡人要蒼老得多的麵容。不用問他受了多少辛苦,僅僅從那種不能掩飾的疲憊感,就能體味到他的曲折艱難和嘔心瀝血。

商鞅也靜靜的望著白雪,覺得她依然那麼美,美得動人,灑脫爽朗的英氣中沉澱出一種深沉的風韻,披肩的長長秀發變成了高高挽起的發髻,圓潤秀麗的臉龐和窈窕的身軀略微豐滿了幾分,就象中天的一輪明月,舒緩安詳,而又明豔無比。那雙永遠如澄澈湖水般的眼睛,依舊噴發著火熱的光芒,隻有那從眼角延伸出去的細細的魚尾紋,才銘刻著如縷如絲的漫長歲月對她青春年華的劃痕。一個正值青春年少的女子,要在人跡罕至的山林中寡居獨處,僅僅依靠情感的堅貞,是無法消解那如火如荼的本能衝動的。隻有白雪,憑借著出類拔萃的家世給予她的胸懷、品性、學問、見識,才錘煉得出這種“久經滄海,難為一瓢之飲”的高貴氣度。《免費txt下載》也隻有這種並非刻意追求操守,而奔著一種境界飛升的高遠情感,才遠遠超越了塵世尋常的堅貞節烈,才能駕馭自己的靈與肉達到至美的升華。

默默相對的凝望中,商鞅的靈魂又一次顫抖起來。

這天晚上,商鞅生平第一次喝得醉態可掬,給每個人敬酒,給兒子唱激越悲涼的秦地歌謠,撮合著要梅姑嫁給荊南,不斷摟著白雪和兒子開懷大笑。白雪非但沒有絲毫的阻攔,而且滿麵春風的與他頻頻共飲,也喝得滿臉酡紅,笑得高高的發髻也散了開來。荊南忘形的呼喝著給子嶺教習劍術,梅姑則忙得陀螺般斟酒勸酒,竟連自己也喝得咯咯咯笑個不停,頑皮的比劃著要荊南叫自己姐姐。少年子嶺第一次浸泡在如此無拘無束的天倫歡樂中,高興得不斷要求顯示自己的學問和功夫,背《詩》背《書》,舞劍奏琴,繪聲繪色的講述自己的箭術,不時引來滿堂轟笑……

直到雄雞高唱,東方發白,靜遠山莊才安靜下來。

一覺醒來,已經是紅日西沉,商鞅覺得竟是從未有過的心曠神怡。窗外一抹晚霞,山間林濤隱隱,流泉飛瀑,鳥語花香。商鞅大睜著眼睛躺在臥榻,卻好象在夢中畫境一般,竟然不想坐起身來。聽聽院中有白雪她們的低聲笑語,商鞅還是揉揉眼睛坐了起來,穿上榻邊放置整齊的寬大衣衫,幹爽舒適,再蹬上精致寬鬆的木屐,散發赤腳,真個的通體輕鬆滿心愜意!商鞅情不自禁的伸了個懶腰,長長的打了一個響亮而又興奮的哈欠,便信步走出大廳。

“起來了?”白雪笑盈盈的走了過來,“棚下坐坐,子嶺采了一大筐野果呢。”

梅姑老遠的笑嚷著,“吔,姑爺大哥變成山老爺子了!”

“要知逍遙事,唯到山中住。姑爺大哥我,可是做定山老爺子了呢。”商鞅的木屐踩在院中石板上,清脆的梆當聲夾著笑聲,一副悠然自得。

白雪笑道:“都昏了頭,又是姑爺,又是大哥,做新郎似的。”心中卻溢出一股濃濃的甜意——誰能想到,冷峻淩厲素來不苟言笑的衛鞅,能有在她身邊的這般本色質樸?這般鬆弛散漫?這般明朗閑適?

商鞅踱步到竹席棚下的石墩坐下,梅姑端來兩大盤洗幹淨的山果,紅黃青綠的煞是好看。白雪拿來一柄小刀坐在他身旁,將山果剝殼削皮的一個一個遞給他。商鞅怡然自得的吃了一大堆,笑道:“呀呀,真做田家翁了呢。”白雪笑道:“做田家翁不好麼?”商鞅連連點頭:“好好好。”卻收斂笑容認真說道:“哎,知道我這次回來要做的事麼?”白雪微微一笑,“要接我們回鹹陽?”商鞅道:“這可不是我的主意呢。”白雪笑道:“你敢麼?自然是瑩玉的主意了。”商鞅哈哈大笑一陣,“我的想法,本來是立即辭官隱居,讓瑩玉一起到崤山來先住一段時光,然後我們就泛舟湖海了。瑩玉卻一定要你先回鹹陽聚一段再走。正好秦公身體不佳,我一下就走,也脫不開身。就依了這個主意。”白雪點頭思忖道:“也好。隻要主意定了,自然要緩緩脫身。掌權二十多年,國事總得有個交代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