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剛剛過午,商於郡守驚喜得擦拭著汗水迎了出來,“商於郡守樗裏疾,參見商君!”商鞅笑道:“樗裏疾啊,一頭汗水,剛巡視回來麼?”樗裏疾生得又黑又矮,胖乎乎一團,興衝衝道:“正要稟報商君呢,我剛剛從封邑回來,造得很好呢,想必商君已經去過了吧。稍時為商君洗塵之後,樗裏疾再陪商君去封邑休憩。不遠,就二三十裏,放馬就到……”
商鞅覺得不對味兒,眉頭一擰,“停停停,你說的是何封邑啊?”
樗裏疾驚訝笑道:“商君的封邑啊!商於乃商君封地,豈有別個封邑?”
商鞅麵色陡變,“本君封邑?何人所建?”
“我,樗裏疾,親自監造。商君,不滿意?”樗裏疾有些緊張,額頭滾下豆大的汗珠兒。
商鞅啼笑皆非,“我問你,誰讓你建造的封邑?是你自己的主意麼?”
樗裏疾頓時明白了過來,長籲一口氣,躬身道:“商君且入座,上茶!樗裏疾取一樣東西商君看。”說罷便鴨子一般搖擺著跑向後庭院,片刻後雙手捧著一個鐵匣子出來,恭恭敬敬的放在商鞅案頭,又恭恭敬敬的用一支長長的鑰匙打開鐵匣,取出一支銅管,擰開管帽兒,抽出一卷布書,雙手捧到商鞅麵前。
商鞅看著樗裏疾煞有介事的樣子,又氣又笑,接過布書展開一瞄,不禁愣怔——
著商於郡守樗裏疾立即建造商君封邑。無論商君為官為民,此
封邑與商於封地均屬商君恒產,無論何人不得剝奪。此詔書由商於
郡守執存,證於後代君主。秦公嬴渠梁二十四年。
“這詔書,何時頒發與你?”
“稟報商君,先君巡視函穀關時派特使飛馬急送,其時下官正在外縣,特使趕到外縣,親自交到樗裏疾手中的。”
“縣令們知曉麼?”
“事涉封地各縣,樗裏疾當作密件宣諭縣令,嚴令不得泄露。”
商鞅沉思有頃斷然道:“立即飛馬下令,各縣令務必於今夜子時前,趕到郡守府。”
“商君有所不知,”樗裏疾皺著眉頭,“山路崎嶇,不能放馬,往日再緊急的公事,縣令們都得兩日會齊……好吧,樗裏疾遵命。”說罷急急搖擺著鴨步布置去了。
匆匆用過了“午飯”,已經是太陽偏西。中夜之前縣令們肯定到不齊了,左右半日空閑,商鞅便讓樗裏疾領著自己去看封邑城堡。出得城池放馬一陣,不消半個時辰便到了丹水河穀最險要的一片山地。這裏的山地很奇特,山峰雖不是險峻奇絕,也沒有隴西那種莽莽蒼蒼的大峽穀,但卻是山山相連,一道道連接山峰的“山梁”便構成了比山峰還要驚險的奇觀!
商君封邑就建在最寬的一道山梁上。遠遠看去,一座四麵高牆的府邸孤懸兩山之間,山梁兩頭各有一座小寨防,還真是一個小小的金城湯池!再看四周,左手山峰飛瀑流泉,右手山峰溪流淙淙,山間林木蔥蘢,穀風習習,白雲悠悠。置身其中,當真令人物我兩忘!不說山水景色,單從實用處看,取水方便,柴薪不愁,也確實是一處極佳的居處。
商鞅卻是大皺眉頭,“這座封邑,花去了多少錢財?”
“商於府庫的一半賦稅。商於官民都說建造得太小了呢。”
商鞅四麵打量,“樗裏疾啊,這座封邑扼守要衝,改成兵營要塞,倒是適得其所呢。”
“差矣差矣,”樗裏疾連連搖頭,黑麵團臉做肅然正色,“稟商君,樗裏疾不才,亦有耿耿襟懷,豈可將先君護賢之心做了流水?”
商鞅看著樗裏疾的黑臉通紅,不禁噗的笑了出來,“先君護賢?你這黑子想得出!”
“山野庶民都能嗅出味兒來呢,商君又何須自蔽?”樗裏疾竟是不避忌諱。
商鞅看看樗裏疾,知道這個黑胖子鴨步極有才具,生性正直詼諧,是郡守縣令中難得的人才。聽他話音,他一定覺察到了什麼,商於官民可能也有諸多議論。商鞅本想問明,也想斥責樗裏疾一番,嚴令他安定商於。可是沉吟之間,開口卻變成了沉重的自責,“一個人功勞再大,能有國家安定、庶民康寧要緊?你說,新法廢除了舊式封地,我豈能坐擁封邑,率先亂法,失信於天下?”
“商君之意,不要,這,封邑了?”樗裏疾驚訝得結巴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