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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聽到消息,人們從四郡八縣紛紛湧向鹹陽。近處的大步匆匆。人們都很恐慌,心亂如麻,說不清要來祭奠商君,還是要來為商君請命?還是要向六國示威?亦或要打聽一個實在消息——新法究竟會不會廢除?隻有一點是清楚的,商君是秦人的大恩公,恩公赴死,舍命也要來送恩公一程,見恩公一麵!

渭水北岸的廣闊灘頭,向著鹹陽南門的方向成上坡狀展開,形成天然的堤壩。從鹹陽南門到碧波滾滾的河道,足足有三四裏之寬。春日伊始,這裏便是草長鶯飛的踏青之地。盛夏到來,這裏又是牧童牛羊撒歡與少男少女們幽會的樂土。秋霜始降,這裏的枯草蘆葦便成了四野農夫與鹹陽國人收割柴草的好地方。一片渭水草灘,飄出過多少激越悲情的秦風歌謠?生出過多少美麗動人的故事?老人們說,孔夫子編的《詩》裏的那首《秦風·蒹葭》,就是這段渭水河灘裏的老歌兒!長長的渭水,茫茫的草灘,她們是老秦人說不完的“古經”,做不完的噩夢。

這裏也是官府的刑場,每年秋決,都要在渭水草灘殺人。商君變法的頭三年殺人最多,有一年一次殺了七百人,渭水都被鮮血染紅了!可是,那都是在櫟陽的渭水草灘與郿縣的渭水草灘上。鹹陽城南的渭水草灘還沒有做過刑場,還是幹淨的。

誰能想到,第一次在這裏開刑場,殺的竟然是商君?

一年四季,惟獨冬天的渭水草灘空曠遼遠,清冷孤寂。長長厚厚的草海早已經被打割淨盡,枯黃的草根頑強的鋪成一片無邊無際的草毯,為蒼黃的土地做出淒涼的裝扮和最後的護持,以免呼嘯的北風吹走自己賴以生存的土地。立冬開始,進入河灘的隻有寥寥無幾的獵戶和破冰打魚的官役。渭水草灘已經習慣了冬日的空曠寂涼。

今年冬日,渭水草灘卻被湧動的人潮驚醒了!

河灘四野,人群茫茫,卻沒有哄哄嗡嗡的人潮之聲,仿佛是無數失魂落魄的夢遊人的彙聚。人群隻是木然的湧動著,沒有激情,沒有議論,連村野百姓好看熱鬧的新鮮感也絲毫沒有。惟有刑場內獵獵翻飛的黑旗與呼嘯的北風有點兒響動,卻又使遼遠的河灘更顯空曠,仿佛是一片人跡罕至的深深幽穀。

將近巳時,一輛輛華貴的青銅軺車在森嚴護衛下陸續駛進了刑場。

這是世族元老們的軺車,他們無一遺漏的出動了。《免費txt下載》昨晚,國公嬴駟下了詔書,因老太後病危,國公緊急趕往終南山,著太師甘龍為行刑大臣,公子嬴虔為監刑大臣,孟西白三將為護刑將軍,即日對商鞅決刑。詔書一出,世族元老們大為振奮,連夜在太師府密議,做好了各種準備。次日巳時,他們按照約定,一個個高車駟馬氣宇軒昂的開進了刑場。數日前乘坐破爛牛車身穿舊時布衣的裝扮被徹底拋開了。

他們苦苦等了二十三年,黑發人熬成了白發人,一朝複仇,大是神采飛揚!可是,當他們高車駟馬的進入刑場時,卻發現黑色的人海竟然鐵一樣的沉默著,雖然隔著兩層夾道護衛的鐵甲騎士,依然能感到那無邊無際的幽幽眼睛裏閃爍出的冰冷,依然能感受到那夢魘般的沉默中透出的漠視。沒有期待的歡呼,甚至連一絲驚訝也沒有,茫茫人海凝固成了黑色的冰山。不由自主的,世族元老們的燦爛笑容收斂了,相互競賽車技的呼喝興致沒有了,疾馳歡騰的馬蹄也莫名其妙的變成了遝遝走馬。自己做作出的些須歡騰,竟被無邊無際的冰冷人海吸納得無蹤無影。這一切仿佛在無聲宣告,任何人都沒有力量消解這凝固的肅穆的沉默。

這是一個不見任何經傳的特異刑場!

它很大。數千名鐵甲騎士圍出了一個方圓半裏地的圈子,惟有麵臨渭水河道的一麵敞開著。黑色人海蔓延在三麵高地上,將刑場圍成了一個盆地。盆地刑場的北麵是一道五六尺高的土台,台上擺開了一字十六張長案,全部坐著白發蒼蒼的世族元老。中間突前的兩張大案,坐著麵垂黑紗的老甘龍和嬴虔。後麵的高坡上,三百名重甲步卒護衛著一座高高聳立的望樓,樓裏正是“已經去了終南山”的嬴駟。

刑場中央,是事先打造好的行刑台。它是一座邊長約丈、高約六尺的白木台。台上立著一張又寬又厚的黑色大木板,一個人伸開四肢恰恰能夠及邊。刑台下,紅衣赤膊的行刑手分成黑、白、紅、黃、綠五對,每兩人一對,頭戴猙獰麵具,牽一頭“刑牛”圍著刑台的五個方位站定。牛很怪異,直直的長角上套著紅綾,頭上戴著碩大的青銅麵具,身上披著色彩斑斕的獸皮,牛脖上架著粗大的紅色繩套和跟頭鞍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