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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且慢。長衣笑道:“諸位都是老客,這裏的規矩想必不用我說。客人正事未完,不得隨意邀客人博彩。先生大人們多多關照了,小女先行謝過了。”

貴公子沉吟著:“也是。長衣侍姐,得等候幾多時辰?”

“渭風法度:不許問客人行止。我如何說得定準?”

“嘿嘿嘿”貴公子大咧咧笑著眨眨眼,突兀的提高聲音:“還是明日相約吧,那位先生也是渭風古寓常客,對麼?”

車癡們紛紛點頭:“行。”“明日就明日。”“那我就再看看這車。”

長衣女侍做了一禮:“如此謝過諸位。先生們且看,我去侍奉客人了。”說完,對一臉茫然的短裙女侍笑道:“茜姐兒,走吧。”風燈便又悠悠飄去了。

長衣女侍匆匆回到店堂時,那位英挺俊秀的客人已經大醉,竟躺在厚厚的地氈上長長的喘著粗氣。酒侍呆呆的站在一旁,卻不敢動他。長衣頗覺奇怪,輕聲嗬斥酒侍道:“黑猢,如何便發呆?還不快給客人服冰酒!”酒侍忙答:“回掌堂姐姐,這位先生醉得蹊蹺呢。我進來時他還在大笑吟詩,叱責我多事,喊我將冰酒拿走。這陡然之間便大醉倒地,小可正不知如何是好呢。”長衣端詳一番,斷然命令,“來,扶起先生,我來喂他。”渭風古寓的“酒侍”不同於其他侍者,一律都是粗通武道的少年健仆,很有勁力,專門關照那些爛醉如泥的客人。黑猢聽得吩咐,跪坐於地,熟練輕巧的將客人扶靠在自己懷裏,好象是客人自己坐起來一樣自然。長衣拿過旁案上一個棉布包裹的陶罐,打開棉套與罐蓋便跪伏在地,用一把細巧的長木勺給客人喂服醒酒湯。

渭風古寓的“醒酒湯”卻是大不一般,它是山果淺釀後藏於地窖的淡酒,本來就酸甜滲涼,用時再加地窖冰鎮,便成了一種甘美冰涼酸甜爽口的佳釀,老客皆稱其為“冰酒”。酒醉之人皆渾身燥熱口幹心燒,然則飲水又覺過於寡淡。些許冰酒下肚,便有一股冰涼之氣直通四肢百骸,神誌便頓時清醒許多。隻是這冰酒釀製困難且是免費,不能見客皆上,隻有大醉者才有資格享受。於是常有老客故意狂飲大醉,為的就是享受這能使人由麻木而驟然清醒的冰酒滋味兒。

“掌堂姐姐,他是有意麼?”酒侍黑猢輕聲問。

“胡說。這位先生初飲趙酒,過猛了……他一定有心事呢。”喂下半罐冰酒,長衣怔怔的跪在客人對麵端詳,聲輕如喃喃自語。

“呼——!”客人猛然長長的出了一口粗氣,趙酒濃烈的氣味瞬間彌漫在小小隔間。

酒侍皺皺眉頭,知道客人就要醒了,雙手準備隨著客人的動作助力將他扶起。卻見長衣向他輕輕搖手,便停了下來。片刻之間,客人睜開眼睛霍然坐起,聲音沙啞道:“你?你?我沒醉。起開!”說話間一瞄長衣身旁的陶灌,哈哈大笑:“好啊!渭風古寓有此等好酒,竟不寫明點賣,是何道理?”幾乎同時,敏捷的伸手一抓便端過陶罐,揚起脖子咕咚咚一氣飲幹,罐子一擲便哈哈大笑:“好啊好啊,蘇秦也能牛飲了!端的趙酒如此提神!張兄,知道麼?啊哈哈哈哈哈……”身子一挺,酒侍一扶,竟然灑脫的站了起來!

長衣也連忙站起來笑道:“先生且請安坐,飲些許淡茶,聽小女唱支歌兒可好?”

“唱歌兒?啊哈哈哈哈,你唱?何如我唱?”

“那是最好了。我為先生吹塤。《雅》曲麼?”

“《雅》曲?不好。《風》曲,《秦風》!好,便是《秦風》!”

長衣一怔,亮閃閃的眼睛看著手足虛浮而又極度亢奮的客人。

士子詠唱,一般都是《大雅》《小雅》的曲調,縱然唱風曲,至少也是《國風》。前兩種是王室歌曲,莊重優雅。後一種是王畿國人的流行歌曲,也是清遠婉轉。還有《頌》曲,因了那是歌頌天子盛德的廟堂歌曲,已經很少有人唱了。自孔丘將傳世的歌詞分類刪定,編為《詩》三百篇,歌兒的旋律曲調便也隨著歌詞大體確定了下來。各種《風》,原是各諸侯國流行的庶民曲調,一般的官吏名士顧忌身份,在公開場合是不屑於吟唱的。如同說話一樣,自西周將王畿語言規定為“雅語”官話,其他諸侯國的語言便成為不登大雅之堂的庶民俗語(方言)。後來的荀子曾經說,“楚人安於楚,越人安於越,君子安於雅。”楚國庶民說楚國話,越國庶民說越國話,但是天下有身份的君子都應當說雅語官話。一個唱歌,一個說話,雖不是根本大事,卻也直接顯示著一個人的身份地位,以及士子本身的學問水準。眼前這個客人無論怎麼看,也是確定無疑的名士,僅僅那輛令大商車癡們垂涎的青銅軺車,就表示他絕非等閑士人!可是,他竟然開口要唱《秦風》,這不能不讓這位頗有閱曆的女領班驚訝。秦人的曲調粗樸激越蒼涼淒苦,簡直就是發自肺腑的一種嘶喊!若非常年在曠野山巒草原湖泊的馬背上顛簸,那種高亢激越的曲調根本不可能吼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