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秦默然,看著使女收拾了石案,依舊沉默著,實在不知如何對父親交代這場奇異的變故。《免費txt下載》他等待著老父親的發問,甚至期待老父親狠狠罵他一頓掄起手杖打他一頓。可是,老父親卻隻是仰頭看著天上的那一鉤彎月,什麼也不問,什麼也不說。
“父親,大哥弟弟他們呢?”蘇秦終於想到了一個話題。
“行商去了。”父親也終於不再望月,淡淡的:“季子,可要改弦易轍?”
“不。初衷無改。”
“不後悔?”
“不後悔。”
“吃得苦?”
“吃得苦。”
“受得屈辱?”
“受得屈辱。”
老人“篤!”的一頓手杖:“創業三難,敗、苦、辱。三關能過,可望有成也。”
蘇秦肅然向父親深深一拜:“父親,請賜兒荒田半井。”
“商人無恩,唯借不賜。”
“是。請借季子荒田半井。”
“借期幾多?”
“三年為限。”
老人點點頭,疲憊的閉上了眼睛。
次日清晨,老蘇亢帶著蘇秦來到郊野農田。秋收已過,星星點點的私田茅屋已經冷清清的沒有了人煙,田間一片漫無邊際的空曠。秋風吹過,便覺分外蒼涼。普天之下,隻有洛陽王畿還保持著古老的正宗的井田製——國人農夫居於王城,收種時節出城便住在私田茅屋,收種之後搬回了城堡消暑窩冬,田野便空蕩蕩的杳無人煙了。從前,作為王畿國人的農戶,各自還都有幾戶、十幾戶的隸農,他們沒有資格住在王城,便在國人的私田裏搭幾間茅屋遮風擋雨,洛陽郊野在冬夏兩季還有些許人煙。可在後來,隸農們也漸漸逃亡,到新戰國當自由民去了,尤其是在商鞅變法的二十多年裏,洛陽王畿剩餘的隸農幾乎全部逃亡到秦國去了。從那以後,秋收後洛陽城外的王畿井田,就真正成了荒漠的曠野,相比於村疇錯落、四季勤耕不輟的戰國都城郊野,這裏就象一片荒涼冷清的陵園。
蘇秦第一次發現,孤零零的蘇莊與遙遙相對的王城,在這蒼涼的曠野竟都顯得那樣的渺小!甚至,連印在童年記憶中高聳的紅牆綠瓦,長長飛簷下的叮咚鐵馬,也都不再輝煌,看去竟那樣破舊醜陋。奇怪,原來如何沒有這種感覺?
“季子,這就是那半井荒田。”父親伸出鐵杖,向遠處劃了一個圈兒。
荒蕪殘缺的路堤下,有一片荒草茫茫的土地,中間幾麵斷垣殘壁,旁邊一副黑糊糊的井架。無邊良田之中,這塊荒草茫茫的荒田透著幾分神秘,幾分恐怖。
按照正宗健全的井田製,一井九田——八家私田,中央公田,井在公田正中。十“井”為一“成”,實際上便是一個灌溉區:“井”內灌田的小水道叫做“渠”,都是各家自己修建的,小渠堤便兼做了各家的田間小道:“井”與“井”之間的水道叫做“溝”:“成”與“成”之間更大的水道叫做“洫”。溝洫是官府征發民力修建的公共水道,溝洫堤岸便是田間大道,兩案栽滿了楊柳,春日柳絮飛雪,夏日綠樹成蔭。這種無數的方格綿延開去,便是一副靜謐康樂井然有序的王畿井田圖。
一千多年過去,那耕耘相望、踏歌互答、雞犬相聞的井田詩意,早已經隨著耕作奴隸的逃亡流失而蕩然無存了。剩下的,便隻有這空曠的荒野,殘破的茅屋,秋風下無邊的蕭瑟。普天之下,爭城奪地的狂潮正在一浪高過一浪,大約也隻有洛陽王畿的井田還能保留這份空曠與蒼涼。快了,那無邊洪峰的浪頭眼看就要壓過來了,這種無風無浪無聲無息死亡般的平靜,眼看也就要結束了,上天啊上天,我能在這裏平靜的度過三年麼?
“季子,過去吧。”老父親篤篤的點著手杖,大黃聞聲,便嗖的竄進了荒草。
蘇秦恍然,大步走到父親前麵,手中“義仆”撥打著荒草,深一腳淺一腳的來到荒井廢墟前。顯然,父親也是多年沒來這裏了,重重的歎息了一聲,一句話不說,眯著眼便陷入一種迷茫中去了。
第五部分;天地再造荒田結草廬(4)
蘇秦默默轉悠著,四麵打量了一圈。父親說,這裏原是一個隸農的家,人在二十年前就逃亡了。父親精明,當初隻買隸農逃亡而主家無力耕種的荒田。所謂“半井”,就是蘇家在暗中買下的四家荒田。一井八家,四家便是“半井”了。按照王畿井田製,“半井”大約有三四百畝地的樣子。蘇家經商,無人專司農耕,買下了也隻算買下了,荒田依舊是荒田,破屋自然更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