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1(1 / 2)

楚威王夜不能寐,便在園林中悠悠漫步秋風吹來,已經是夜涼如水,他卻覺得渾身燥熱。自他繼承王位十年來,楚國經曆了一個奇特的轉折:擴張與收縮並存,聲威與屈辱俱來。四年前一戰滅越,楚國完全占據了淮水江水以南的廣袤土地,楚國曆代君主的第一夢想,便是吞吳滅越,一統華夏大半!這個夢想,在他手裏終於變成了事實,使他得到了“威加江南,振興大楚”的朝野讚頌。但接踵而來的卻是丟失房陵、喪師漢水、被迫遷都!使楚國蒙受了立國以來的最大屈辱。至今,楚威王都說不清楚國在自己這十年當中,究竟是得到的多,還是失去的多?可每每捫心自問,他都覺得愧對列祖列宗。羋氏部族立國四百多年,大半時間受到中原諸侯的強烈蔑視。北上中原爭霸,顯示問鼎中原的實力,便成為楚國的第一國策。能否與中原諸侯一爭高下,是楚國曆代君主的成敗標尺,與內政失誤、吳越騷擾相比,中原爭霸永遠都是第一位的!楚莊王數年不鳴,一鳴驚人,就是內政失敗卻爭霸成功從而成為一代英主的。

如今,他雖然滅了越國,但卻在中原爭霸大業上一敗塗地,認真說起來,還是恥辱大於功勞。更何況,滅越之戰本來就不是楚國君臣的謀劃,而是張儀與田忌的功勞。想起這兩個人,楚威王就痛悔不已:一謀之失,一戰之敗,何至於怒而問罪,將兩個天下大才逼得逃出楚國?當時若能善待張儀、田忌,請兩個人留在楚國效力,彌補他們對楚國的損失,以兩人的名士本色,必能全力謀劃以報楚國。有此二人,楚國何至於狼狽若此?可自己當時血氣方剛,就是覺得這兩人誤了他的第二次變法的時機,竟聽任昭雎加害於他們,當真是悔之晚矣!

一陣秋風掠過,楚威王猛烈的咳嗽了一陣,雪白的汗巾上竟有喀出的一片血跡!

“稟報我王,左司馬屈原求見。”

“屈原……”楚威王粗重的喘息著坐到草地石墩上:“宣進來吧。”

內侍去了,楚威王卻疑惑起來。一個掌管軍中政務的司馬,在楚國隻是個與下大夫相當的官員,若論官職,是沒有資格晉見國王的。可這個屈原不一樣,他是楚國世族屈氏的貴胄子弟,職官在他身上便成了並不主要的東西。楚國的世族製一直沒有根除,昭、屈、景、黃、項五大部族始終是支撐楚國的主要力量,如果再算上王族羋氏,楚國的權力和財富便幾乎被這六大部族全部分割世族子弟在加冠前後的青年時期,在楚國的實際地位並不取決於官職大小,而取決於他在本族內所領封地的大小、繼承爵位或被賜爵位的高低。青年貴胄的官職,最多隻表示著他是否有了實際功業而已。

這個屈原,便是楚國世族中湧現出的一個新銳人物,加冠兩年便做了左司馬,名滿楚國朝野。究其竟,一則屈原是屈氏部族的嫡係長孫,加冠之時立即被賜亞大夫爵位,在族內襲受封地一百裏;二則這屈原才華橫溢,性格又坦誠熱烈,在貴胄子弟中大有人氣。所以,青年屈原在郢都早已經是聲名鵲起的名士了。

楚威王還記得,第一次見到屈原,是在自己即位的第二年。那次,老臣屈匄陪楚威王巡視雲夢澤,帶著他十六歲的長孫屈原。那時,楚威王心思沉重,明月初升時便在船頭獨自徘徊。

“我王思治楚國,便當動手!”一個脆亮的聲音在他身後傳來。

回頭一看,一個英俊少年在月下竟如玉樹臨風,不由驚奇:“你是何人?妄言君心。”

少年拱手回答:“布衣屈原,不敢妄言。”

楚威王恍然,卻也對少年屈原的老成之氣頗有興致:“算我思治楚國,卻當如何動手?”

少年屈原竟沒有片刻猶豫,高聲回答:“效法商鞅,徹底變法!”

楚威王頓時愣怔,不禁笑道:“為何不是效法吳起?吳子可是在楚國第一次變法了。

“吳起不足效法,商君方為天下楷模。”少年依舊毫不猶豫。

“卻是為何?”楚威王第一次聽到楚國人說“吳起不足效法”,竟有些認真了。

“吳起治表不除根,商君治本真變法。”

第七章 大成合縱南國才俊多猛誌(2)

楚威王當真驚訝了!一個弱冠少年,對國政大事竟有如此明確堅定的看法,真正是誌不可量啊。他關切的詢問了屈原的族脈、年齡、喜好,還談天說地般地考察了一番屈原的學問,結果更是驚訝非常——這個少年對《詩》三百篇,幾乎能倒背如流!對天下流傳的名家著作如《計然策》、《商君書》、《吳子兵法》等,竟也是如數家珍!不知不覺的,他和這個少年屈原在船頭月下竟整整海闊天空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