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中死一般寂靜!蘇秦絲毫沒有粉飾太平,而是**裸的將楚國的屈辱困境和盤托出。這是難以忍受的痛苦與屈辱。幾百年來,楚國屢屢挑戰中原,自詡“大楚堪敵天下”。對中原戰國,楚國曆來保持著極為敏感的大國尊嚴與戰勝榮譽。房陵大敗遷都淮南後,楚國君臣對恥辱保持了奇特的沉默,一次也沒有在朝會上公議過這些敗績。如今,誰也不願直麵相對的傷口,竟被蘇秦公然撕開,楚國大臣們的難堪可想而知。
“蘇秦大膽!”一個甲胄華貴的青年將軍霍然從後排站起:“子蘭問你:勝敗乃兵家常事,如何誇大其詞,說成亡國之危,滅我楚國威風,長虎狼秦國誌氣?”
“子蘭公子,當真可人也。”蘇秦揶揄笑道:“一個大國,若將喪師失地、遷都避戰也看作吃飯一般經常,其國可知也。”
這子蘭乃是楚國首族昭氏宗主昭雎的侄子,任柱國將軍之職(掌都城護衛),卓爾不群,酷好談兵論戰,常以“名將之才”自詡,曾對田忌敗於秦師大加撻伐,對楚國兩次大敗也極是不服。此刻受蘇秦嘲笑,大是羞惱,麵色脹紅,厲聲喝道:“蘇秦,楚國兩敗,皆因田忌無能,誤我楚國!若子蘭為帥,戰勝何難?!”
蘇秦不禁哈哈大笑:“子蘭公子,若非田忌,楚國何能滅越?”一語出口,斂去笑容正色道:“田忌雖非赫赫戰神,卻也是天下名將,一戰滅越,足以證明其絕非庸才!然則,同一名將,率同一大軍,勝於越而敗於秦,因由何在?非田忌無能,而在楚國實力疲弱也。秦國乃鐵騎新軍,楚國卻是戰車老卒;秦國糧草豐盛,楚國卻捉襟見肘;秦人舉國求戰,人皆銳士,楚國卻一盤散沙,人皆畏戰。如此國情,雖吳起再生而不能戰勝,況乎未經戰陣的子蘭公子?”
“如先生所說,楚國惟有合縱一途了?”座中一個白發老臣拍案而起。
蘇秦悠然一笑:“前輩若有奇策,合縱自成虛妄。”
“老夫卻是不信!”白發老臣須發戟張:“我項氏一族領有江東,可召三萬子弟兵。若大楚五族共奮,可成三十萬精銳大軍與秦國死戰!何須那牛曳馬不曳的合縱?”
蘇秦肅然拱手:“楚國項氏,尚武大族,前輩亦當是沙場百戰之身,何以論兵卻如此輕率?蘇秦敢問:縱然募得三十萬子弟,須得多久方能訓練成軍?戰馬須得幾多?甲胄、馬具、兵器、精鐵須得幾多?雲梯、弓弩、軍帳、旌旗、木材、布帛、獸皮,須得幾多?糧食、草料、幹肉、輜重、賦稅,須得增加幾多?以秦國之強之富,商鞅二十年變法,隻練成新軍五萬。莫非老將軍有呼風喚雨之能,撒豆成兵之法,朝夕一呼,便有三十萬大軍?若非如此,三十萬子弟兵也隻是魚腩而已,安有死戰一說?”
白發老臣滿臉通紅,卻是無言以對。這位項氏老將軍原是一時憤激,蘇秦問得合情合理,字字擊中要害,如何能強詞奪理?思忖無計,便“咳!”的一聲坐了下去。
“先生之言大謬!”一個老臣沙啞憤激的高聲問:“我黃氏不服:今日楚國,無論如何比當日秦國強大。當初六國鎖秦,秦國與誰合縱了?也未見滅亡,反倒成就了二十年變法!我楚國並未到衰敗崩潰之時,為何不能變法自強,卻要與中原五國坑瀣一氣?他們屢屢坑害楚國,還嫌不夠麼?”
此人乃公子黃歇的祖父,黃氏部族宗主,官居左尹.黃氏部族領地雖然不算廣袤,卻與楚國王室淵源深厚,數代結親,子弟多是實權職位,在楚國影響甚大。《免費txt下載》此老說法自然須得認真對待。蘇秦起身拱手道:“左尹之言,及表不及裏,及末不及根。時移勢易,豈能做刻舟求劍之論?蘇秦敢問:楚國變法,最需要什麼?”
大殿肅然無聲,眾臣竟被問得愕然!惟有屈原目光炯炯的盯著蘇秦。楚國大臣多認為楚國是經過吳起變法的新戰國,誰也沒想到楚國還要變法,又如何有人思慮變法需要什麼?一問之下,大臣們竟是麵麵相觀。
“大凡一國變法,最根本者乃是國勢穩定。”蘇秦侃侃道:“何謂穩定?內無政變之憂,外無緊迫戰患,是謂穩定也。戰國百餘年,內亂外戰而能變法者,未嚐聞也!六國鎖秦之時,秦孝公忍辱割地與魏國媾和,又派秘使分化六國盟約,方爭得一段安定,始能招賢變法。及至魏齊趙韓間四次大戰,中原無暇顧及秦國,方成就了秦國二十年變法!此乃天時之利也。若今日楚國變法,其誌固然可嘉,然則天時何在?穩定何在?強秦在側,五敵環伺,楚國雖有三頭六臂,也當疲於奔命,喘息尚且不能,又何來變法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