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茶之後,張儀派嬴華給魏襄王送去了一封辭行柬,便先行起程走了。嬴華趕上來時,張儀已經出了大梁東門外的迎送郊亭。嬴華走馬車旁,備細說了魏襄王的驚訝與失望,說一定要張儀返回時折道路經大梁,接受丞相大印。張儀笑道:“世間偏有魏嗣父子這等國君,隻相信俸祿官邸的威力,多可惜啊,本來好端端一個魏國。”嬴華道:“你可惜得完麼?到了齊國呀,說不定更覺得可惜呢。”張儀搖頭道:“不過,齊國這個田辟疆,可是比魏嗣難對付多了。”嬴華笑道:“我看呀,還是你最難對付。”張儀不禁哈哈大笑。
魏齊官道雖然是千裏之遙,但路途卻是平坦暢通。官道沿著濟水河穀直向東北,沿途幾個小國,曆來都不敢在這兩個大國間的官道上設卡,更不敢攔阻虎狼秦國的特使車隊。倒是每到小國邊界,便必有使臣置酒做過境迎送,說些大而無當的官話,表示不敢得罪等等。張儀簡單處置,凡有迎送,一律賞賜使臣百金,贈國君藍田玉璧一雙。雖然略有耽延,卻也是第五日便到了濟水入海段,向東南沿著葘水河穀的官道走得半日,便遠遠的望見了臨淄城的箭樓。
前行斥候飛報:“稟報丞相:臨淄郊亭有大臣迎接!”
車馬將近郊亭,便見一輛六尺車蓋的青銅軺車轔轔飛來,車上一人紅衣高冠玉佩叮當,遙遙拱手道:“孟嚐君田文,恭迎丞相!”話音落點,便已經跳下軺車大步迎了上來。
張儀很有些驚訝,孟嚐君做使臣出迎,顯然便是仍舊參與國政,這齊王田辟疆當真比魏嗣高明!他也停車下車,拱手笑道:“久聞孟嚐君大名,果然英雄非凡。”四手相握,孟嚐君哈哈大笑:“被人殺得落花流水,還英雄非凡?狗熊一個!”張儀不禁大笑:“勝敗兵家常事,誰敢說孟嚐君不是英雄了?”孟嚐君慨然一歎:“秦軍陣仗,田文不得不服啊,尤其是丞相奇襲敖倉,匪夷所思也!”張儀大笑:“不敢貪天之功,那可是司馬錯運籌帷幄,張儀馳驅奔波罷了。”孟嚐君高聲讚歎:“好!丞相有氣度,田文就喜歡如此人物!請丞相登車。”
張儀剛剛上得軺車,孟嚐君便跳上車轅對馭手道:“你下去,我來駕車。”馭手看著車旁騎馬的嬴華不敢下車,嬴華正要婉言謝絕孟嚐君,張儀卻豪爽笑道:“孟嚐君車技超群,難得有此雅興,張儀就卻之不恭了。”孟嚐君大笑:“田文曾為六國丞相駕車,為何不能為兩國丞相駕車?”張儀道:“孟嚐君,消息何其快也?”孟嚐君又是大笑:“如今啊,誰不盯住蘇秦張儀,誰心裏就不安生!”一言未了,軺車轔轔啟動,竟是風馳電掣般向臨淄飛去。
王宮正殿正在舉行策士朝會,爭辯得很是熱鬧,竟至有些麵紅耳赤了。
在做太子的時候,田辟疆就以名士自居,經常化名易裝去稷下學宮與那些名士大家論戰。做了國王後,田辟疆最上心的一件事,便是擴大學宮規模,廣召天下學人名士來學宮講學修業。每有名士入稷下學宮,一律以上大夫規格賜六進大宅,年俸五千石。而在齊威王時期,惟有孟子這樣的顯學大師才能享受六進大宅。齊威王晚年,稷下學宮本來已經人才凋零,可田辟疆即位沒有幾年,稷下學宮便又蓬蓬勃勃的恢複了生機。原先離開的名士如慎到、鄒衍、淳於髡、田駢、許行等回來了,新銳名士如荀況、接予、環淵、田巴、徐劫、莊辛等也紛紛來投,一時間竟是人才濟濟,僅享受上大夫禮遇的便有七十六人,全部學子多達數千人,齊宣王文名大盛。
可田辟疆很奇怪,從來不給這些名士做官,而隻讓他們對國政參與議論。這便是天下有名的“不治而論”。每有大事,齊宣王便將那些一等一的名士大師召來議論,他與幾個主政大臣隻是聽,既不表態,更不參與議論。往往是竟日爭論,莫衷一是,最後也是散了就散了。孟嚐君感到奇怪,曾問:“我王竟日聽名士清議,何不讓他們任職為治?豈不強如那些平庸小吏麼?”齊宣王笑道:“卿養門客三千,本王便養不得名士三千?卿之門客何不做官?”孟嚐君恍然笑道:“臣今日方得明白,稷下學子,乃我王門客也!”齊宣王大笑。
今日“門客”朝會,便是議論一個大題目:河內戰敗後如何應對秦國?如何應對張儀來齊?三十六位各派名士整整議論了一天,竟是越論越分歧,最後便擺開論戰架勢,當殿吵得不亦樂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