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山本是一句職責所在的請示,可甘茂卻驟然滿臉通紅身為上將軍,戰法謀略本應在出兵時便已了然於胸並備細交代給領軍大將。司馬錯是這種做法的極致,跟他打仗,所有的將領都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時間一長,將領們對司馬錯的軍令幾乎是不問所以便立即實施。在秦軍而言,也從來沒有出現過兵臨城下尚無對策的尷尬局麵,白山淡淡一問,便變得分外敏感,十幾員大將的目光竟齊刷刷聚到甘茂臉上,甘茂如何不感到難堪?雖然如此,甘茂畢竟聰穎練達,勉力一笑:“接掌三軍,甘茂實是勉為其難,若一令出錯而致敗,甘茂領罪事小,大秦顏麵何存?我等都是為國效命,打仗還得諸位將軍切實謀劃才是。”一席話倒是妥貼坦誠,將領們的目光也頓時溫和了許多。
白山爽朗一笑,大手一揮:“也就三坨十五萬,硬咥也行!都說話,如何打?”
一群大將都皺著眉頭相互觀望,一時竟沒人開口。猛然,前軍副將蒙驁伸手一指山岩邊道:“白起,你憋著看個甚?來說說看!”
甘茂驀然回首,才看見山岩邊佇立著那個敦實厚重的年輕千夫長,竟是一尊石雕般獨自凝目遙望,對身後的紛紜之聲竟是置若罔聞。聽見蒙驁聲音,他才轉身大步走了過來向甘茂與白山拱手一禮:“白起以為:三營雖成虎勢,但可一鼓下之!
甘茂眼睛一亮:“噢?快說了!”
蒙驁一拍掌:“看!我就知道白起有主意!”
白山卻是淡淡一笑:“你小子膽大,我聽聽。”
“諸位請看,”白起指著遙遙可見的茫茫軍營與城堡:“敵軍三營雖互成照應之勢,然卻有兩道縫隙:宜陽城與鐵山軍營之間有一道流入洛水的小河,叫西渡水,河穀狹窄險峻;洛水東北的熊耳山雙巒競舉,晉鄙大軍救援宜陽的最近通道,便是這雙巒峽穀。末將鬥膽直陳:兵分五路,三麵開打,一舉攻下宜陽!”
一個千夫長竟能對麵臨地形如此熟悉,本來已經令人咋舌了,待“兵分五路,三麵開打”一出,眾將便是一陣愕然沉默。一城兩營加兩道峽穀,正是五處,秦軍十萬人馬分做五路作戰,顯然是一場頭緒繁多的高難大戰。但凡將領,打仗最喜歡軍令簡單明確頭緒少,若遇謀略之戰,則必須有高明的統帥全盤調度,領軍大將也需要用心拿捏,否則便很容易變成一場自相掣肘的混戰。哈十八而今統帥,卻是軍前賴眾謀的甘茂,誰敢指望他統一掌控戰局?前軍主將白山,也曆來是領軍力戰的勇猛大將,從來沒有運籌過全局大戰。而一個千夫長,更是不可能調度全軍。縱然五路籌劃可行,居中調度不力也是枉然。將領們心念電閃,便誰也不敢可否了。
白山目光一閃:“上將軍,我看還是另謀戰法了。”
“且慢!”甘茂卻是大步跨前,逼到白起身前:“白起,你且說完。”
白起竟是沒有絲毫慌張:“第一路:三萬鐵甲步軍開出雙巒峽穀,列陣阻截晉鄙聯軍;第二路:步兵一萬,夜晚從洛水上溯,潛入西渡水河穀,切斷宜陽內外兩營;第三路:五千精兵從雙巒峽穀繞道鐵山之後,夜襲鐵山韓軍;第四路:三萬精銳鐵騎在鐵山前原野上嚴陣以待,當韓軍混亂湧出大營,便在曠野展開截殺;第五路:兩萬重甲步兵全力攻城。此戰並無繁複關節,要害在同時發起,攻殺猛烈,不給敵手喘息之機!”
“你是說,隻要我軍準時到位,同時發起,剩下便是全力攻殺?”甘茂目光炯炯。
“上將軍所言極是,除此無他!”白起脆捷利落。
甘茂轉過身來:“白山將軍以為如何?”
白山沉吟一陣,掃了將領們一眼,慨然拱手:“以我軍戰力,隻要居中調度不出差錯,此法可行!”一句話竟是意味深長。
甘茂畢竟也算通得兵家,有大將們認可的戰力,便知其餘關鍵在中軍統帥,一時竟是雄心陡長,慷慨高聲道:“甘茂身為上將軍,若在謀略議定之後尚不能調度全軍,當真屍位素餐也!為使諸位將軍放膽赴戰,本上將軍特簡:千夫長白起晉升中軍司馬,訾議中軍號令!”
一言落點,眾將竟是向甘茂投來敬佩的目光,異口同聲一嗓子:“上將軍英明!”
這就是軍中將士:隻要你實打實說話,不泛酸,有公心,便認你是個人物!當然,更重要的還是甘茂晉升了白起,將領們覺得高興。若是憑斬首軍功,白起早該做將軍了,就是做前軍大將,也是無人不服。曾在他卒伍下的大力士孟賁、烏獲都做了秦王的殿前將軍,爵位竟比白起高了六級。與白起同時做卒長的蒙驁,也已經是前軍副將了。白起卻是屢辭超拔擢升,硬是要一戰一級地做,年輕的將領們便有了一種隱隱約約的愧疚,總盼白起早日做將軍,他們才心安理得地做將軍。今日甘茂將白起擢升為中軍司馬,這可是職同各軍主將而又比主將更為樞要的要害職位,白起當之無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