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魯仲連決意背水一戰,連素來不出麵的田單在鹹陽的秘密力量也一並拉了起來。旬日之間,便查清了楚王被秘密囚禁在南山河穀。
那是一道草木蔥蘢的峽穀,一角青色屋簷從山腰飛出綠林之外。城堡的大門關閉著,牆外與羊腸山道上遊動著隱約可見的黑衣甲士。城堡內一片寂然,天井般的庭院也隻是一片青石鋪成的空場,沒有樹木,沒有亭台水麵,沒有任何遮掩人身處。楚懷王孤零零站在院中,仰望藍天,癡呆悲傷,隻是不斷地仰天長歎。廊柱下,驟然消瘦的新王後沮喪地坐在石板上,呆呆木木地望著楚懷王。
終於,南山的藍天上出現了一隻不斷盤旋地灰色的大鷹。漸漸地,灰鷹盤旋於禁宮上空,似乎在追捕一隻小雀兒。楚懷王仰天看著大鷹盤旋,不禁便是一聲淒然長呼:“灰鷹!雙翅給我!本王要飛回去啦!”新王後卻輕蔑地撇了撇嘴,依舊木呆呆地仰臉望著空曠無邊的藍天。突然,灰鷹從高高的藍天俯衝而下,從城堡上空一掠而過,又筆直地衝向藍天。
一支發光的物事“啪!”地掉在了楚懷王頭上。楚懷王驚恐地叫了一聲,竟頹然跌坐在院中石板上。那發光物事卻“當啷”一聲,滾到了老國王身邊的石板上。楚懷王回過神來,詫異地撿起發光物事,卻竟是手指長一支細銅管。端祥有傾,他將管頭輕輕一拔,裏邊便露出細細一束白絹。老國王頓時驚喜地大叫起來:“信!快來看啦!”
那正是魯仲連給楚王的密信,隻有六個字——請遊大河桃林!
又是旬日,楚懷王便在涇陽君嬴顯的一千人馬護送下,北上藍田西出下邽,便去遊覽那天下聞名的桃林勝地了。這桃林塬是一片廣袤嵯峨的山地,相傳誇父逐日便渴死在這片山塬,誇父的手杖便化做了茫茫三百裏桃林。便在桃林山塬的一道必經峽穀,魯仲連小越女與田單一起,發動了一場突然夜襲。
楚懷王的篷車剛一奪回,田單便斷喝一聲:“仲連快走!我來斷後!”魯仲連小越女人馬便護持著楚王篷車向崤山東南疾走,田單的兩百多人便堵在山口與剩餘秦軍搏殺起來。剛剛走得二三十裏,便見迎麵一隊黑色鐵騎展開在當道,兩翼直伸展到兩邊山腰,一個陰沉的聲音冷冷道:“魯仲連,本將軍乃騎兵主將嬴豹。放下楚車,我便饒了你等,否則一個不留!”
“交上天決斷吧。”魯仲連平靜回答,便將手中長劍一舉。
突然,篷車中響起一聲淒厲的呼叫:“大王!你醒醒!別怕嗬!”
車旁白影一閃,小越女便到了篷車,立刻便是一聲驚慌呼喊:“仲連快來!”
魯仲連飛身一躍,直上篷車,撩開車簾,便見楚懷王肥大的身軀直挺挺橫在車中,隱隱火把之下,眼睛竟瞪得銅鈴一般!驚怔之下,魯仲連伸手一探鼻息,已是氣息皆無。
那個已經變得黑瘦的王後便是一聲哭喊:“大王嚇死了!大王可憐哪!”
倏忽之間,魯仲連心頭彌漫出無邊的冰冷,兩手一插車底便端起了楚懷王屍體下車:“秦國還要他嗎?”聲音竟是冰冷諳啞。
“火把!”嬴豹一聲命令,便有幾支火把圍了過來。
嬴豹下馬端詳一陣,向楚懷王屍身一躬,又向魯仲連一拱手:“楚王既死,公等之情亦盡。此去楚國山高水遠,運送王屍實在不便。不若各位與我一同將楚王屍身運回鹹陽,由秦國護送回楚安葬,如何?”魯仲連思忖一番,長歎一聲,便默默地點了頭。
“屈原兄!”春申君一聲驚叫,便撲將過來抱住了屈原。
屈原已經昏倒在篝火旁,蒼老而又憤激的臉在火光下竟是慘白青紫。魯仲連大急,一邊來掐屈原的人中穴,一邊輕聲焦急地呼喚著:“屈原大夫!屈原大夫!”小越女輕聲道:“仲連莫急,且將他平放了。對了,就這樣,你倆離開一些。”待魯仲連與春申君放開手退後,小越女便跪坐於屈原身側三尺之外,兩手同時向屈原太陽穴與腳底湧泉穴伸出,驟然之間,便見一紅一綠兩束細微的光芒直注兩穴。
片刻之間,屈原頭頂一股黑氣衝出,臉色竟漸漸舒展平和。良久,屈原開目,便是一聲粗重的歎息:“上天嗬上天,為何將災難都降了楚國?”兩眼淚水竟是奪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