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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冄粗重地歎息一聲,黑臉脹得通紅:“胡傷戰死,八萬鐵騎全軍覆沒……”

“你?你說甚?再說一遍!”尖銳一聲,宣太後竟驟然站了起來。

“老姐姐,魏冄有罪!”魏冄一頭砸在大青磚地上。

“當啷!”一聲,竹杖砸在藍田白玉長案上,宣太後軟軟地倒在竹席上,臉色蒼白得與頭上的白發融成了一片。

“太後!快!太醫何在?”魏冄大急,吼得山鳴穀應。

太陽落山時,宣太後才悠悠醒了過來。秦昭王也匆匆趕來了。一看那陰沉的臉色,魏冄便知道這位國王肯定也得到了緊急軍報。然則,看著躺臥在竹榻驟然蒼老疲憊得風燭殘年一般的宣太後,兩人卻誰也沒有說話。良久默然,宣太後夢囈般嘟噥一句,白起,白起回來了麼?秦昭王連忙躬身道,羽書已到,白起正在星夜趕回!

宣太後的眼角緩緩滲出了一絲細亮的淚水,明日都來章台,我有話說,都忙去了,不用人陪我。秦昭王看一眼魏冄,一句話沒說便走了。魏冄一直木然地跪坐著,此刻要起,卻覺得兩腿已經不是自己的了,強咬牙關猛然起身,竟是轟隆咣啷地跌倒在玉案上。

第八章 胡服風暴秦軍首敗 天下變色(5)

宣太後嘴角一抽搐,老了,你也挺不住羋氏了。聲音雖小,卻是地道的楚音,魏冄竟聽得分外清楚。驟然之間,魏冄心中一抖,竟一挺身神奇地站了起來,但有魏冄,便撐持得羋氏!一句說罷,竟赳赳大步地走了出去,沉重急促的腳步聲竟將一座幹欄震得簌簌索索。

宣太後起來了,扶著那支青綠的竹杖,緩慢地搖下了幹欄,搖出了竹林,搖到了與火紅晚霞融成一片蒼茫暮色的鬆林草地中。這胡傷如何便能敗了呢?八萬精銳鐵騎啊!秦軍隻有三十多萬,騎兵隻有十餘萬,一戰淨折八萬,強秦八十餘年可當真是聞所未聞也。秦**法:無端敗軍者斬刑不赦!何謂無端?廟堂之策無誤而大將戰法有失也。攻趙之戰全軍覆沒,可謂秦軍大恥。算不算得胡傷“無端”戰敗呢?尋常看來,當是胡傷之罪了。趙欲滅中山,秦欲奇襲而迫使趙國回兵,以保秦國河東屏障。如此定策,難道有錯?沒有啊,確實沒有。那麼,胡傷八萬將士有錯?能攻下閼與險關而直逼武安城下,便說明一個道理:隻要此仗打得,任誰隻能這樣打。最終全軍戰死,非將之過也。如此猛勇慘烈,縱然天地鬼神亦當為之變色。身為一國攝政太後,何忍將髒水潑向八萬忠勇將士的墓碑?何忍玷汙他們身死異鄉含恨遊蕩的魂靈?哪麼,究竟錯在何處呢?宣太後搖搖雪白的頭嘟噥了一句楚語,毋曉得山鬼招魂了?荊楚人多敬山鬼,連大詩人屈原都專門寫了《山鬼》長歌。楚人都說,但進大山迷路,便是山鬼迷了你的魂靈,分明你走得沒錯,腳下卻偏偏走錯,由不得你也!如此說來,閼與之慘敗便是天意了?上天要是存心讓你出錯,縱然聖賢又能如何?呸!宣太後慘淡地笑了,如此山野怪談方士之說,你卻信了?你縱然信得,老秦人難道也信了?天下戰國難道也信了?掩耳盜鈴,羋八子何其蠢也。

仔細想來,眾皆昏昏我獨醒,還得說白起了得,兵家大勢拎得清!若無白起羽書,這閼與之敗豈非便要冤屈了八萬秦軍銳士?豈非要湮沒了我等一幹君臣的昏庸錯斷?秦之強,在於法行如山,閼與之慘敗若對朝野沒個交代,這老秦人喪子之悲憤豈能平息?一班老秦大臣又豈能不聞不問?話說到頭,若得秦國不離心離德,便得在她羋八子與秦王魏冄三人之中出得一人承擔罪責。秦王是自己的親生兒子,正在盛年之期,又不親自主政,他縱然願擔罪責,又何能服人之心?丞相魏冄是自己的嫡親弟弟,撐持國政三十年,功勳卓著,然則其性也暴烈其行也霸道,若由他承擔罪責必定是大快人心,然則,豈非也意味著要將他置於酷刑死地?魏冄一死不打緊,入秦的羋氏三千餘口,卻有何人護持得渾全?

麵對著血紅色的沉沉落日,宣太後猛然打了個冷顫。

次日午後,秦昭王與魏冄白起分別同時到了章台幹欄雲鳳樓。令三人驚訝的是,大廳竹榻前第一次掛起了一道黑紗,兩邊站著兩個目光炯炯的侍女,三張長案卻離黑紗近在咫尺,完全不是尋常時日的擺置。三人一陣愣怔,便是同聲拱手:“參見太後。”黑紗後傳來宣太後蒼老的聲音:“都坐了。隻聽我說,任誰無須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