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侯在上,安敢言教。肥義扶住了趙雍坐入案前,自己卻依舊站著,“肥義姑妄言之,君侯姑妄聽之。趙有三難:朝局不安,中原虎視,胡患壓頂。臣以三策對之:柔韌安內,示弱中原,力除胡患。如此做去,若得大局安定,再圖一展抱負。是否可行,君自定奪也。”雖則謀劃如故,卻隱隱然透著一種局外人的淡漠。
趙雍雙眼炯炯發亮:“將軍為國之長劍,可否為趙雍製衡朝局?”
“但在其位,必謀其政。”肥義神情肅然。
趙雍哈哈大笑:“國之利器,自當高懸於廟堂之上也!”
次日朝會,趙雍立即當殿下詔四道:其一,將軍肥義著即爵加上卿,擢升左司過兼領柱國將軍,職司糾察整肅國政,右司過兩臣著肥義舉薦定任;其二,中府丞周紹擢升太子傅,輔佐太子趙章修習國事;其三,趙禹、趙燕、趙文為博聞師,訾議國政;其四,朝中凡八十歲以上之老臣,皆受“國老”名號,每月由國府致禮撫慰,可隨時進言督察國政。
四道詔書一下,大臣們竟是百味俱生莫知其所。這設立司過大臣並命肥義領職一事,世族大臣們便是惴惴不安。且不說這肥義本來就是個唯國君馬首是瞻的硬骨頭,僅做了個柱國將軍就敢突襲攻滅手握重兵的權臣奉陽君,世族大臣們已經是如芒刺在背了;如今肥義竟驟然爵加上卿,頭頂上再有兩級(侯、君)便到人臣之極!加爵還則罷了,肥義畢竟也是赫赫名臣,趙肅侯未加重用本來就是留給趙雍的,大臣們誰個看不出此中奧秘?可新設如此一個“司過”大臣,還要兼領邯鄲軍政手握三萬精銳步騎,這分明便是國君要以睜得硬眼的肥義震懾朝局了。雖說各據實力的世族大臣們也未必人人都有叵測之心,但對新君這上手便嚴加防範畢竟是老大不舒坦。然則又能如何?整肅朝政不是該當的麼?趙國多內爭,誰都嚷嚷要凝聚朝野消弭邊患,當此之時,設立司過大臣以糾察內政,又能以何等理由反對呢?
第八章 胡服風暴茫茫邊草 雲胡不憂(3)
還有,這太子傅曆來都是世族重臣領銜,外加一個飽學之士。如今卻擢升一個執掌王室典籍的中府丞周紹獨領。周紹雖不若肥義那般令人如芒刺在背,卻也同樣是個隻認法度死理的老倔頭。此前大臣們就聽說,趙雍親訪周紹試探,這老倔頭便耿耿地噘著山羊胡須說,立傅之道六,君若守之,老夫當為也。趙雍問六者何也?這老倔頭說,知慮不躁達於變,身行寬惠達於禮,威嚴不足以易於位,重利不足以變其心,恭於教而不放縱,和於臣而不偽言,此六者,傅之道也。王若不守,臣之恥也,何敢為之也?沒想到,趙雍竟是坦然允準,當真讓這老倔頭做了太子傅。大臣們都明白,這“六道”分明便是這老倔頭的開價,尤其那三四兩道——威嚴不足以易於位,重利不足以變其心!分明便是告誡趙雍,他隻認太子傅職責法度,不認國君威權。如此一個油鹽不浸的老倔頭做未來國君的老師,誰個心裏卻舒坦了?然則又能如何?為太子延聘老師,曆來是半私半公之事,周紹又是名節赫赫,能反對麼?
若說前兩道詔書讓世族大臣們不快,後兩道便是頗得人望了。
博聞師也是新設,趙禹、趙燕、趙文三人都是年過六七旬的卸職元老,能訾議國政,自然強如閉門閑居。而年過八旬的十二位元老也都成了“國老”,也都能進言督察國政,可謂殊榮加身。每一老身後都是一大族,舒暢者又豈止一人也?更要緊的是,世族大臣幾乎都在中年之上,人皆有老,眼見博聞師與國老便是老之所歸,誰又不暗自慶幸?在強悍實在的趙國,曆來是老臣受冷落,但不能馳騁沙場,在國便是失爵失位,縱有子孫承襲,老臣自己卻未免淒涼。而今竟有一抹亮色照拂暮年之期,能獲高爵而安享晚境,不亦樂乎?
安定了朝局,趙雍正欲北上視邊,卻有魏王特使飛車邯鄲,一力邀趙雍加盟“五國相王”大典。這“五國相王”是魏惠王為主盟的邦交大典,邀韓、宋、趙、燕、中山五國,在魏國主持下一起稱王並相互承認對方為“王國”。魏國本來早已經稱王,此舉完全是老魏惠王想操持天下大局重振魏國聲望的別出心裁之舉.“趙為弱邦,無其實,不敢處其名也。”趙雍對特使分外恭謹,回書也隻是如此一句。魏國特使大為驚訝,回報大梁,說趙雍已經下詔朝野:國人稱他為“君”,比“侯”還退了一步,不可思議!魏惠王卻是哈哈大笑:“少見多怪也!趙國本弱,趙雍知其弱,有何不可思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