旬日之間,這篇《答諫阻胡服書》便在大臣中流傳開來,書中撲麵而來的沛然正氣,直麵國難的深重憂患,以及雄辯犀利的說辭,竟使讀者無不悚然動容!便有熱心之士將書刻簡傳抄,流布坊間國人,一時間胡服之變竟成為邯鄲街談巷議的話題。尋常國人皆有操業勞作奔波生計之苦,衣衫本不可能有如貴胄們那般華麗講究。縱是士子百工一班家境富裕者,也不過有兩三件袖寬尺許袍長五尺的禮服而已,但有勞作奔波,便必是能夠利落做事的窄衣短袖,雖則不如胡服那般輕捷緊身,也絕然不是貴胄官員那般寬袍大袖大拖曳之氣象。惟其如此,尋常國人對穿不穿胡服倒是的確沒有多少切膚之痛。聽人一讀傳書,反倒是立即為國君憂國憂民之氣概感奮,既然胡服可以強兵,便穿胡服得了!穿一身胡服便不是中國子民了?便丟棄華夏文華了?當真危言聳聽了!
“叫我說,國君還真是說對了,緊身胡服就是利落也!”
“你看那林胡兵將,一頂皮帽子一身皮短甲,一口長刀一匹馬就得!趙軍?哼!”
“軍兵好變,畢竟是要打仗,誰個不想利落輕便?”
“對!難的是大官們。這麼高的玉冠,三尺寬的大袖,丈餘長的絲綢大袍,拖在地上還有兩三尺,天神般好不威風!都緊身胡服跟老百姓一樣,跟誰威風去了?”
“人家那叫峨冠博帶!正是貴胄威儀,懂個鳥來!”
“峨冠博帶?貴胄威儀?狗屎!別說上戰場,田間走走看,兩步仨筋鬥!”
第八章 胡服風暴我衣胡服 我挽強弓(5)
如此這般,國人議論便漸漸成風,竟是對廟堂貴胄們大有非議了。戰國之世,邯鄲趙人雖不如大梁魏人、臨淄齊人那般好議國事,然則也是粗豪直率成風遇事從不噤聲的風習,不期然便是蔚然成風任誰也得思謀一番的國議口碑了。
正在國人紛紛的當口,邯鄲又傳出一個驚人消息:邯鄲城外開來兩萬鐵騎,全部胡服,由柱國將軍肥義率領!於是萬眾嘩然,爭相出城觀看胡服趙軍,軍營外竟是人山人海一般。奇怪的是,這座軍營非但營門大開任庶民進出觀看,且不斷在校場公然舉行騎術射技的大演練。邯鄲國人多有從軍閱曆,眼見趙軍騎士人人胡服皮甲,比原先身著七八十斤重的鐵甲輕捷利落得不可同日而語;戰馬鞍後綁縛三個皮囊,馬**與幹肉便是三日軍糧;說聲開拔,便能一日七八百裏的連續三日追擊不停;如此騎士,胡人在大草原便是插翅也難逃!且不說這還僅僅隻是胡服馬**上身,還沒有按照胡人騎士的標尺進行騎射訓練。若練得兩三年,趙軍之剽悍戰力誰個當得?紛紛議論之中,國人竟是一口聲地不斷喊好不斷喝彩!
“萬歲趙軍!萬歲胡服!”
“胡服騎射馬**!好——!”
“我衣胡服!我殺胡人!”
“不衣胡服,非我趙人!”
連天徹地的喊聲震撼了邯鄲的所有大臣貴胄,世族元老們沉默了。誰都知道,這個凶狠的肥義從邊軍調來兩萬鐵騎,絕不僅僅是為了給國人做耍子看胡服騎射的熱鬧;屯兵城郊,便意味著國君下了最強硬的決心——若有敢於死硬阻擋胡服之變者,實力說話!在素有兵變傳統的趙國,國君先將這手棋下到了明處,誰還能折騰個甚來?沉默得三五日,世族元老們終於有了動靜。
第一個便是公子成進宮請罪,痛切自責:“老臣愚昧,不達強國之道,妄議文華習俗也。國君強兵以張先祖功業,老臣該當欣然從命,率先胡服!”趙雍長長出了一口氣,倒是著實將這位叔父撫慰了一番,並與公子成當場議定:立即頒行胡服令,旬日之後大朝會,君臣人等皆須一體胡服!
公子成剛走,趙文、趙燕、趙造、趙俊四位元老便先後進宮,請國君解惑決疑。趙雍心中明白,這是幾位元老重臣找台階下,自然須當顧及他們的體麵。於是,四位元老一個接一個提出不明所以處,請國君明示。
“衣冠有常,禮之製也。若從胡而變,致使趙人流於胡地,君何以處之?”趙文如是說。
“服奇者誌淫,俗僻者民亂。是以治國不倡奇異之服,理民務禁生僻之俗。若得胡服,趙人風習敗落禮法大亂,致使國法不能齊俗聚人,奈何?”趙造憂心忡忡。
“衣冠風習之變,當徐徐圖之。國君驟令朝會之期一體胡服,豈非強人所難也?”趙燕老臉通紅,分明一肚子別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