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刀還沒有打造,獵人還沒有進入獵場,怎知道一起狩獵的朋友?”
秦昭王正色道:“將軍若是林胡單於特使,便請明言:若秦國與你成交,林胡便當如何?”
烏斯丹黝黑粗糙的臉膛脹得通紅,酒氣噴發之下似乎分外亢奮:“大邦若賣我三百萬精鐵,我林胡十萬勇士便要奪回兩海草原,猛攻趙國背後!秦國若能從南夾擊趙國,林胡與秦國,便分了趙國這隻肥羊!”
“之後呢?”秦昭王微微一笑。
“秦國是天上老鷹,趙國是地上狐兔。林胡臣服秦國!”
“噢,家底兒終究是兜出來了。”秦昭王嗬嗬笑了。
“大膽!”魏冄啪地拍案而起,“胡人匈奴,幾百年擄掠中原侵淩華夏,如今竟要借秦國之力卷土重來,狼子野心何其猖狂也!我今明告與你:趙國驅胡,華夏壯舉!秦國豈能落井下石?趙國與匈奴血戰,便有我大秦十萬鐵騎在後!平得胡患,縱然趙國與秦國為敵,也是我華夏邦國之爭,秦趙自當堂堂正正決戰疆場!爾等外敵鼠輩若敢火中取栗,當心秦趙聯手,剝下你二十萬張狼皮!”魏冄本是粗豪淩厲秉性,這番話竟是霹靂閃電一般,震得大殿嗡嗡做響。
“真一隻老鷹!”那烏斯丹卻是目光炯炯地翹起大拇指高聲讚歎,“胡人雖與中原為敵,卻是敬重英雄朋友。丞相罵得好!”哈哈一笑,卻又對著秦昭王頗為神秘地壓低了聲音,“烏斯丹聽說了,趙國要設雲中郡,可是欺負到秦國頭頂了,秦國當真不恨趙國?”
秦昭王臉上露著笑容,語氣卻是一板一眼:“林胡秘使烏斯丹謹記了:秦國趙國,同種同根,縱有爭端,自有大爭歸一之道。與你林胡,卻是無涉了。”
烏斯丹的目光倏忽收斂,良久默然,突然起身道:“秦國不忘同種同根,便是大義之邦。烏斯丹敬重秦國君臣!”說罷對著秦昭王便是深深一躬,挺直身板又是慨然拱手,“生意沒做成,烏斯丹告辭。”轉身便大步嗵嗵地砸了出去,驟然之間,洪鍾般的哈哈大笑便在宮殿峽穀中回蕩開來。
“白起,你以為這個烏斯丹如何?”秦昭王看著一直沒有說話的上將軍。
白起悠然一笑:“以臣忖度,此人絕非林胡馬商,亦非林胡秘使。”
“噢?卻是何人?”
“可能便是新近稱王的趙雍。”
“啊——!”秦昭王與魏冄不禁都是渾身一震。
“臣之叔父白山,當年曾幾次護送張儀丞相入趙,見過當年的太子趙雍,後來對我幾次說起趙雍之異像。今日留心,依稀符合。”
“何不當麵揭破?”魏冄急追一句。
白起笑了:“丞相不覺得,今日結局最好麼?”
秦昭王恍然一跺腳道:“快說!追不追這個,趙雍!”
魏冄立即道:“白起說話,你一直思慮,當有成算!”
“非但不能追,還要隱秘保護趙雍出關。”白起站了起來,“有趙雍在,秦趙至少十年無大戰。臣正要回藍田大營,此事有臣安排便了。”
“趙雍?匪夷所思也!”秦昭王長長地喘息了一聲,倚在座案前兀自嘟噥,“不可思議!當真不可思議也!”
白起魏冄剛走,秦昭王便接到雲中將軍密報:趙王喬裝胡地馬商,率一個百人騎士隊秘密進入秦國!秦昭王拿著泥封羽書,竟是半日沒有說話。
回到邯鄲,已是春暖冰開,趙雍竟是旬日閉門不出。
秦國之行,對趙雍觸動太大了。他拋開邦交使節的正道而以如此奇特的方式南下,從根本上說,便是要真正試探出秦國爭霸天下尤其是對抗趙國的手段界限,也就是說,秦國的擴張爭霸是否不擇手段無所不用其極?具體而言,便是秦國究竟會不會借用諸胡與匈奴的力量夾擊趙國?畢竟,對於扛著天下八成胡患的趙國來說,對手如何對待利用這支力量,對趙國來說幾乎便是頭等重大的事了。往前說,當年在秦孝公變法之前的六國分秦時,趙國就曾經利用與胡人的曆史淵源,將聯結西部戎狄作為夾擊秦國的重要手段。雖則分秦沒有成功,但這個路數秦人是清楚知道的。往近處說,秦惠王初期老世族要複辟舊製,也走得聯結西部戎狄而內外夾擊這條路子。數百年來,戎狄諸胡匈奴等蠻夷部族禍患中原,秦趙兩國受害最深,與邊地遊牧部族斡旋的手段也最多,利用邊族之經驗也最為豐富,秦國若利用三胡匈奴之力牽製趙國,趙雍一點兒也不會覺得奇怪。陰山大戰匈奴,趙雍其所以要將戰場拉到秦軍駐守的雲中長城外的陰山草原,便是要給秦國一個公然警告:你要利用匈奴胡人,趙國不怕!當時若秦軍趁機夾擊趙軍,趙雍心裏反倒會塌實起來,即或陰山不能戰勝,也會重新思謀如何將匈奴禍水引向秦國,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不想秦軍非但沒有偷襲夾擊,反而準備施以援手,趙軍勝利之後,秦軍的歡呼雀躍曾經使趙軍將士何等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