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馬儀仗轔轔出街,一個未及走開的市人突然便是一聲驚呼:“快看!肉袒負荊!”便是這一聲喊,街邊匆匆行人竟呼啦啦圍了過來,一看之下,卻是沒有一個人說話,竟都跟在車馬之後緩緩湧動著。
青銅軺車之後,走著一個須發雪白**上身的老人,古銅色的脊梁上綁縛著一支粗大帶刺的荊條,荊刺紮出的滴滴鮮血流成了一片殷殷紅線!老人神色肅穆,坦然的望著圍觀市人,隻是默默一拱,便跟在軺車後一步步走去。沒有一個好事者解說,任誰都明白大將軍廉頗要到何處要做何事。倏忽之間,慷慨豪邁的邯鄲國人一片感慨唏噓,雖然隨行者越來越多,卻竟是肅靜得唯聞喘息之聲。
藺相如正在書房啟開一封羽書急報,尚未瀏覽,便聞總管舍人急促的腳步聲伴著急促的銳聲驟然撲了進來:“上卿,快,老將軍來了!”
“莫慌。”藺相如轉身一笑,“老將軍既能登門,藺相如還能逃到何處?”
“不!老將軍肉袒負荊,請罪來了!”
驀然之間,藺相如便是一個愣怔,卻又立即下令:“快!打開中門,我立即便到。”
待上卿府的中門隆隆打開,吏員們匆忙激動地出門排列儀仗時,府前街巷與車馬場已經湧滿了肅然無聲的人群。就在大將軍車駕從人海甬道轔轔駛入正門之際,門廊下的總管舍人一聲長長地宣呼:“上卿恭迎大將軍——”隨著宣呼之聲,藺相如大步走出,束發無冠,布衣左袒,便在眾目睽睽之下迎著肉袒負荊的老廉頗肅然走來。驟然之間,萬千國人鴉雀無聲,竟是不約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依照古老的習俗,肉袒負荊為最真誠地請罪,袒露左臂則是對重大提議或事件的認定。兩者之間原本沒有必然聯係,而隻是不同情勢下的不同標記。然則藺相如卻是急智非凡的明銳之士,頃刻之間便想到了如何應對老將軍這古老隆重的請罪?老廉頗在萬千國人注目下公然肉袒負荊,非但是向他藺相如請罪,更是坦蕩地向朝野上下請罪;而車駕隨行,則是老將軍的一種深重自辱:此肉袒負荊者是趙國大將軍,其行不配職爵,當受荊鞭之笞!老將軍如此赤誠肝膽,當真令人震撼!若以官身冠帶出迎,雖則不算錯,然在禮儀上卻有居高臨下之嫌,非但自己過意不去,看在國人眼裏分明也不舒坦;若以布衣之身相迎,禮儀算是平了,然卻總是欠缺了什麼。將相不和,你藺相如當真便沒有絲毫錯失?僅僅是回避挑釁便是為國赤心了?一年多來,你藺相如身為相職上卿總攝國政,對同爵重臣不理不睬,延誤了多少邦國急務,當真不感到慚愧麼?驀然之間,藺相如心頭震顫不已,一種深切自責便油然湧出,竟是立即除去冠帶,袒露左臂迎了出來。
走在車前的老廉頗原本也有著一絲不安,雖說自己真誠請罪坦蕩之至,心下也有了預備,縱是對方也如自己原先一般見識而借機羞辱自己一番,也是自己該當!老夫有錯老夫認,上卿如何對待是上卿的事,想他何來?老夫認罪,對方還是做大,那便隻有井水不犯河水,豈有他哉!抱定這個心思,老廉頗在兩箭之外便走到了車駕前麵,一路走來身軀晃動,粗長尖銳的荊刺反複割劃,**的脊梁上的血線已經變成了淋漓流淌的鮮血,順著那些紫紅色的累累刀疤蔓延下來,將本色緊身胡服褲腰也染得一片鮮紅,圍觀國人無不悚然動容!老廉頗百戰之身,對此等血肉疼痛竟是渾然無覺,雖則心下忐忑不安,卻也是坦然大步走來。
第十章 士相崢嶸將相同心 大將軍負荊請罪(4)
驟然之間,老廉頗釘在了當地,雙眼頓時模糊了,哪哪布衣左袒者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