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4(1 / 2)

二十餘萬趙軍將士在戰場投降,這可是亙古以來未曾有過的兵家奇跡。然則,有這二十多萬降卒,戰場善後立即就變得沉重起來。首先是這二十多萬人要吃要喝要駐紮,其次便是最終如何處置。降卒一開出車城圓陣,白起的眉頭便皺了起來。回到狼城山幕府,白起立即讓老司馬草擬了一份緊急戰報,然後又緊急召來穩健縝密的蒙驁秘密商議。一個時辰後,蒙驁便帶著一名白起的軍務司馬兼程趕回鹹陽去了。回過頭來,白起便召來幾員大將,商議如何在戰場先行安置這二十多萬人?可說來說去幾乎兩個時辰,卻是誰也說不出一個人皆認可的辦法。也就是說,誰的辦法都有顯而易見的缺陷。趙軍素來強悍不屈,這次迫於饑餓悲於失將而降,原為無奈之舉,二十多萬活人,顯然不能編入秦軍,更不能放回趙國,剩下的便隻有一個思路:在秦國如何安置?

眼見莫衷一是,白起便先行確定了三則部署:其一,降卒駐地定在利於從高處看守且有水流可飲的王報穀,由桓齕率領十萬秦軍駐屯山口及兩側山嶺,以防不測;其二,立即從各營分撥三成軍糧,隻運進穀口,交由降卒自己起炊;其三,將車城圓陣內趙軍丟棄的所有衣物帳篷,全數搜集運進王報穀,以做軍帳禦寒。

此間難處在於,秦軍糧草輜重雖可自足,但也隻有三月盈餘,驟然增加二十萬人之軍食,立即便是捉襟見肘;秋風漸寒,秦軍之寒衣尚且沒有運來,更顧不上趙軍降卒了。雖則如此,秦軍既為戰勝之師受降之宗主,理當支撐降卒之衣食,是以雖然心有難堪,大將們還是默認了。

六日之後,蒙驁與秦昭王特使車騎同歸,白起長籲一聲,便立即大會眾將接詔。特使宣讀了冗長的詔書,將士人人受賞進爵,便是一片歡呼。然則直至詔書讀完,也沒有一個字提及降卒如何處置。白起大是困惑,便忍不住在慶功酒宴上將特使拉到隱蔽處詢問,特使卻是紅著臉哈哈笑道:“武安君身負軍國大任,戰場之事,秦王何能以王命掣肘也?”白起心下頓時一沉,也不再奉陪這位特使,隻向蒙驁一招手便到後帳去了。

蒙驁備細敘說了他在鹹陽請命的經過,白起越聽越是鎖緊了眉頭。

秦王拿著白起的請命書,凝神沉思了小半個時辰,最後對著蒙驁笑道:“軍旅之事,本王素不過問。大戰之前,本王有詔:武安君得抗拒王命行事。今日卻教本王如何說法?”說罷便徑自去了。蒙驁心下忐忑,便到應侯府找範雎商議。範雎在書房轉悠了也是足足小半個時辰,才長長的歎息了一聲:“武安君所請,天下第一難題也!戰國相爭,天下板蕩,外戰內事處處吃緊,哪裏卻能安置這二十多萬異邦精壯軍卒?關中、蜀中為秦國腹地,能安置麼?河西、上郡為邊地,能安置麼?隴西更是秦國後院,原本便得防著戎狄作亂,能再插一支曾經成軍的精壯?分散安插吧,無法監管,他們定然會悄悄潛逃回趙。送回趙國吧,這仗不白打了?將軍啊,老夫實在也是無計了。”範雎隻是無可奈何地苦笑著,便再也不說話了。蒙驁思忖一陣,便將秦王的話說了一遍,請範雎參詳。範雎沉吟片刻笑道:“以老夫之見,秦王此言隻在八個字:生殺予奪,悉聽君裁。”又是一聲歎息道,“將軍試想,武安君百戰名將,殺伐決斷明快犀利,極少以戰場之事請示王命。縱是茲事體大,難住了武安君,秦王之說似乎也是順理成章也。老夫之見,將軍不要再滯留鹹陽了。”蒙驁驚訝道:“應侯是說,秦王不會再見我,也不會有王命了?”範雎便是嗬嗬一笑:“將軍以為呢?”

蒙驁還是等了兩日,兩次進宮求見,長史都說秦王不在宮中。此時各種封賞事務早已經辦妥,特使也來相催上路,蒙驁無奈,也就回來了。

“豈有此理!”白起黑著臉啪的一拍帥案,“這是尋常軍務麼?這是戰場決斷麼?這也不能,那也不能,君王無斷,丞相無策,老夫卻如何處置!”

“武安君莫急。”蒙驁第一次見白起憤然非議秦王丞相,連忙壓低聲音道,“一路揣摩,我看秦王與應侯之意,隻有一個字。”

“一個字?”

“殺!”

“殺?殺降?”白起眉宇突然一抖。

“正是。否則何須遮遮掩掩,有說無斷?”

白起頓時默然,良久,粗重地喘息了一聲:“切勿外泄,容老夫想想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