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事!”安國君精神陡然一振,“不知丞相所薦何人?”
“士倉。
“河西名士,智囊士倉?”
“士倉之學,法墨兼顧,正合秦國。”
安國君蒼白的臉上大起紅潮,不禁便是深深一躬,“子嗣若得有成,丞相便是恩公也。”蔡澤一陣哈哈大笑,“薦師之舉,原本卻與蔡澤無涉。”從大袖中摸出一支銅管遞給安國君,說聲收好,便搖著羅圈步湮沒到晚霞竹林去了。安國君恍然一笑,將銅管揣進貼身皮袋,大步出門對馭手低聲吩咐一句,黑篷車便向王城轔轔而來。
春寒猶在,暮色中的鹹陽城大是蕭瑟。清風過街,車馬稀疏,連入夜便是燈火汪洋的尚商坊也變得星光寥落,國人區更是湮沒在暮靄的灰黑裏,間或有店鋪官署的燈光閃爍,便如點點螢火飛動,更顯這座關西大都的幽暗深邃。若非王城的一片燦爛燈光,任誰不會相信這便是往昔車水馬龍熱氣蒸騰的大鹹陽。
第一章 暮政唯艱落拓奇士隱秘出山(2)
黑篷車一路駛過空曠的長街,一輛官車也沒有遇上。進入王城,車馬場也是空蕩蕩一片,燈火煌煌之下,幽靜得仿佛進入了一道世外峽穀。黑篷車木閘咣當落下,回聲響徹王城,慌得場邊石屋中的中車府吏惶惶然小跑過來,老遠便是一聲喝問,“非官車不得擅入王城!不知道法令麼?”安國君悠然一笑,“自己沒長眼還怨人不知法令,倒是好執事。”已經跑到麵前的中車府吏連忙便是一躬,“小吏沒想到此刻有車,慌得沒認出安國君,大人毋罪小吏。”安國君一點頭,“不消說得,你去驗車便是。”轉身便匆匆踏上了宮前三十六級天步階。
除了冷清寂寥,王宮一切如常,每個轉角都立著兩座六尺高的銅人風燈,每道大門都筆挺地站著四名帶劍甲士,每間殿口都守著一名麵無表情的老內侍。幾個轉彎,安國君便到了通向王室書房的長廊,遠遠便見肅立在廊下的老內侍一閃身進了書房,及至他從容來到門前,老內侍恰好迎出,拱手低聲道:“我王正在暮寢,請安國君稍候片刻。”
嬴柱輕輕地歎息了一聲,便在廊下漫步轉悠起來。往昔臣子晉見,隻要進入書房長廊,老內侍遠遠便是一聲報名傳呼。隻要事先沒有特殊禁令,隻這一聲傳呼,臣子便可徑直入內議事。這原本是父王在長平大戰期間立下的規矩,宗旨隻是六個字,“廢冗禮,興時效”,為的是盡量快捷地處置緊急國務。倏忽六年,這講求實效的快捷規矩也不知何時竟沒有了。細細想來,父王確實老了。一個六十六歲年近古稀的老人,縱然心雄天下,也是難以撐持了。白起死,範雎辭,王齕王陵兩次攻趙兵敗,六國合縱複起,秦國重陷孤立。短短六年,風雲突變,秦國竟是出人意料地從頂峰跌到了低穀。在接踵而來的危機麵前,父王能夠苦撐不倒已經是不容易了,還能要他如何?近年來,父王日暮便犯迷糊,迷糊得一陣醒來,便是徹夜難眠。於是,便有了這“朝暮不做”與“宵衣旰食”同時並存的新規矩:日暮初夜,王宮中最是幽靜;一過初更,有急務的臣工方才紛紛進宮,直到四更尾五更頭,王宮書房一直都是燈火通明;次日清晨,父王又是酣然大睡,直過卓午。如此一來,要見父王辦事便隻有兩段時間:午後一個多時辰,中夜三個多時辰。安國君事有隱秘,這次隻想單獨與父王訴說,便在日暮時來撞撞運氣,但願父王沒有暮寢,不想卻是依然如斯,便隻有耐心等候了。
“燈亮了。安國君可入也。”老內侍輕步走過來低聲一句。
秦昭王驀然醒來,侍女已經點亮了四座銅燈,捧來了一大銅盆清水。用冰涼的布麵巾擦拭一陣,秦昭王頓時清醒,便在厚厚的地氈上轉悠起來。這是他暮寢之後的例行規矩,或長或短轉得片刻,惺忪之態一去,便要伏身書案徹夜忙碌了。
“兒臣嬴柱,見過父王。”安國君畢恭畢敬地深深一躬。
“嗬,柱兒,進來。”秦昭王轉悠著一指座案,“有事便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