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了一掌的嬴傒摸摸臉卻嗬嗬笑了,“君父,還是出粗解氣,我沒說錯吧。
嬴柱不禁又氣又笑,“出粗出粗,你倒粗出個主意來!”
“請來個老土包閑著不用,我能有個甚主意?”嬴傒低著頭小聲嘟噥。
“住口!”嬴柱一聲嗬斥,點著兒子額頭便是痛心疾首,“嬴傒啊嬴傒,你已加冠成人,立身之道何在?你想過麼!頑劣無行,不敬先生,自甘沉淪,毋寧去死!”
“君父息怒。”嬴傒垂手低頭,“兒子原本景仰名士高人,可此人卻是土俗粗鄙,他若真有才學見識,兒子自然敬他。”
嬴柱板著臉瞪了嬴傒一眼,“走,去見先生。”
父子兩人匆匆來到小庭院,卻見大門敞開茅屋無燈院落空蕩蕩一片幽靜。嬴柱低聲道:“先生勞累,定是歇息了,明日再來不遲。”正要反身出去,卻聽土丘頂一個聲音突兀道:“既來何須走?明日卻遲了。”話方落點,鬆柴般枯瘦的士倉已經站在院中,“安國君,進屋說話。”嬴柱笑道:“先生喜好天地本色,正有明月當頭,院中便了。”士倉一擺手,“春風送遠,話不當院。進屋。”便徑自進了茅屋。嬴柱驀然醒悟,便默默跟進了茅屋。士倉也不點燈,隻一指腳地大草席,“安國君,坐了說話。”便徑自先在大草席東手坐了下來,將嬴柱之位自然留在了對麵西手。屋中隨是幽暗不明,嬴柱卻心知此中道理:士倉與他非“官交”,故而不行官禮做南北位;而將西首尊位讓他,便是士倉在這座茅屋以主人自居以待賓客。僅次隨便一禮,這個落拓不羈的老名士的錚錚傲骨便見一斑。嬴柱非但不以為忤,反倒生出了一份敬意,席地而坐,肅然拱手道:“深夜叨擾先生,嬴柱先行致歉。”士倉笑道:“受托盡責,原是要為人決疑解惑,安國君但說不妨。”
“丞相私簡召我緊急還都,嬴柱不明就裏,又無從探聽,不知國中何變?”
“此情此景,必是肘腋之變。”
“何以見得?”
“北阪駐軍,鹹陽定街,查官不查私,此三者足證非敵國之患。”
“果真如此,這肘腋之患卻是何等事體?”
“若非王族內亂,便是權臣生變。目下秦國無強權重臣,安國君便當明白也。”
“先生之見,與廢儲立儲無關涉了?”
士倉恍然一笑,“原來安國君心病在此,卻是多慮也。”
“何以見得?”
“安國君身為儲君,不明國政大道,卻如庸常官吏學子,心思盡從權術之道求解政事變化。此非不可也,卻非大道也。適逢明君英主,猶非常道也。”
“先生……能否詳加拆解?”嬴柱麵紅過耳,一時竟囁嚅起來。
士倉悠然笑道:“空言大道,人難上心。待事體明白,老夫再行拆解不遲。”
“好,我明日便見蔡澤。”
“錯也錯也。”士倉揶揄笑道,“安國君果然善走權術小道。身為儲君,國生大變不立即朝王協力,卻先做小道試風,此乃自毀其身也。”嬴柱心下一驚,卻覺得士倉未免小題大做,便一拱手道:“先生之見,嬴柱在心便是。”一聲告辭,便轉身出屋,一直侍立屋門的嬴傒也跟著父親騰騰騰大步去了。
第一章 暮政唯艱天地不昭昭 謀國有大道(3)
次日清晨,安國君府中門大開,一輛六尺傘蓋的青銅軺車轔轔駛出,直向王城而來。一路留心,嬴柱已經從旗號兵器甲胄看出,定街甲士隻是鹹陽守軍,並沒有藍田大營的主力大軍。所謂定街,軍士也隻對往來官車盤查,市井國人照常忙碌生計,街市並未驟然冷清。進入王城石坊,便見多年都是清晨空曠的王宮廣場已經是車馬雲集,僅六尺傘蓋的青銅軺車便密匝匝排了一大片!一眼望去,便是重臣貴胄們悉數進宮了。嬴柱原本以為自己來得夠早,打算在宮門“巧遇”蔡澤,先行探詢一番再覲見父王。此情此景,嬴柱卻不敢怠慢了,軺車尚未停穩便一跳落地匆匆進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