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6(1 / 2)

片時之後,小越女先醒了過來,看看院中茅亭的日影,便叫醒了魯仲連,正要再去叫醒範雎,卻見範雎長袍散發悠然到了門口。小越女訝然道:“範兄自己醒了?”範雎笑道:“假寐片刻也就是了,真到夢鄉一個時辰能回來?”尚在懵懂的魯仲連嘟噥道:“老天也是怪了,分明炎炎夏日,卻涼得通透,倒頭便不想起來。”範雎揶揄笑道:“仲連兄幾時做了村叟,沒看見榻後那個大銅櫃麼?”魯仲連打量一眼恍然笑道:“噢,如此大一個冰櫃,怪道涼爽得三秋一般也。”範雎道:“我那丞相府也隻是大木桶盛冰消暑,何有此等冰櫃?你來看,”走過去便哢噠拉開了大銅櫃指點著,“這冰櫃內分三層,每層盛冰足足兩大桶。屋內但有涼氣彌散,卻是一滴水也沒有!墨家善工,弟妹說說,這化冰之水哪裏去了?”小越女在涼冰冰的高大銅櫃上敲打了一番笑道:“這銅櫃層層密封,櫃底當有一支銅管接出埋在地下引出屋外,尋常但管添冰,卻無須理會水路,當真機巧也。”“呂不韋,異能之士也!”範雎感歎一聲,“我便是揣摩這冰櫃奧秘,竟沒得合眼也。”魯仲連不禁哈哈大笑:“範兄做了一番丞相,便以為天下技能盡在王室官府也,該當開眼!”

正在笑談,卻見一個須發雪白的紅衣老人在門外深深一躬:“三位貴客,先生有請。魯仲連說聲走,三人便隨老人來到了茅屋正廳。

呂不韋正在廳門前六步之地相迎,所不同者僅僅是頭上增加了一頂竹皮冠,卻頓時平添了一份肅穆敬客的莊重。範雎心知呂不韋與魯仲連夫婦交誼甚深,此番禮敬皆因自己是初交賓朋而起,便是遙遙躬身,虛空做捧物狀肅然道:“張雎惜無腒頭以敬,謹奉魯子之命一見。”雖隻寥寥一句,卻是大有講究。依據古老的周禮:士初相見,主人當衣冠齊楚迎之,來者則當以雉(野雞)為禮物;冬日用帶長羽的活雉,夏天便用腒(風幹的雉);拜見之時依據時令,來者麵北對主人將雉或腒橫捧於雙手,雉頭或腒頭朝左(左手為東為陽),禮辭便是“某也願見,無由達,某子以命命見。”範雎堪稱飽學,此刻見呂不韋帶冠迎出,便以此等拜會古禮做答,心思隻看呂不韋如何應對。

呂不韋卻是謙和地笑著迎了上來拱手道:“先生博古通今,不韋何能應對得當?尋常隻知衣冠禮敬這句老話,便拎了頂竹皮冠扣上,不成想卻是平添拘謹,先生見笑了。”說罷便順手解開冠帶拿下竹冠,“還是隨意好,與先生一般的散發布衣。”

魯仲連卻笑了起來:“雖說張兄心思把得細,終究卻是不韋迂腐了一回,好!”

“說人迂腐,還有個‘好’字?”小越女笑著瞪了魯仲連一眼。

“當真好也。”魯仲連一臉正色,“多少年都等不到不韋一個疏漏,今日讓張兄了卻了我這心願,能不好麼?”

四人一陣大笑,便相繼進了茅屋正廳,略一打量魯仲連便笑了起來:“四菜一酒,不多不多。”範雎卻隻盯著北麵牆下一柱與人等高的白石端詳。呂不韋滿麵春風地走過來請範雎入坐北麵的主客尊位,範雎恍然,連忙便推著魯仲連坐進了主客位,自己便坐了東手側席,小越女自然是西手側席。呂不韋是主人,便與魯仲連相對,坐了南席。

一時坐定,呂不韋便笑著舉起了麵前銅爵:“仲連兄與越姊偕先生南來,不韋為三位洗塵,今日便是快意之時,來,先幹此一爵!”說罷雙手抱爵環敬一周,便一飲而盡。魯仲連與範雎自是二話不說,舉起銅爵便汩汩飲幹。小越女也捧起麵前一隻碧綠的玉碗一氣飲了,見範雎驚訝地看著自己,便是一笑:“不韋曉得我不沾酒,這是嶗山泉水。”範雎困惑道:“千裏迢迢,這泉水縱然運得過來,存得幾日豈不餿了?”呂不韋笑道:“我有三層冰櫃車,兩層堅冰,一層泉水,兼程運到後冰窖存儲,半年之內保得原味絲毫不差。”範雎便是喟然一歎:“足下如此做派,雖王侯宮室猶有不及也!”說話間臉上便有一片陰影掠過。呂不韋眼睛驟然一亮笑道:“不韋布衣,焉敢虛勢?原是今年有幾位老友來會,卻都是林泉山人飲不得酒,方有此舉,先生見笑了。”魯仲連頓時興致勃勃:“說說,都有誰個要來?”呂不韋道:“一個唐舉已經走了,一個士倉還沒來,一個越姊正在當前。”

“且慢!”範雎向正要大發議論的魯仲連擺擺手,驚訝地看著呂不韋,“足下識得唐舉、士倉?”

“唐舉兄與我是書交,士倉兄與我是另交。”

“何謂書交?何謂另交?”

“以書成友,謂之書交。以另類隱事成友,謂之另交。”

“敢問足下與唐舉以何書成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