堪堪大半個時辰,白衣人飛馬馳回,尚未下馬便揚手拋出一支金燦燦令箭。紅衣吏抄手接穩一看,陰沉沉的冷臉立即雪消冰開,對著白衣人當頭便是一躬:“大人能討得丞相金令箭,在下卻是唐突了。”白衣人卻是溫文爾雅地拱手一笑:“關市奉命行事,原是多有辛勞。幾個郢金,便給弟兄們飲酒了。”便從馬背皮褡褳中摸出一隻極為考究的棕色小皮袋,嘩啷一搖,便塞到了紅衣吏手中。紅衣吏大是惶恐,滿臉笑著欲待推脫,卻被白衣人笑嗬嗬一拍,竟是渾身酥軟得一句推辭話也說不出來,轉身便是一喝:“走!在這定樁麼!”帶著一隊甲士便轟隆隆去了。
“耶!揮金如土嘛。”綠衣少女一撇嘴揶揄地笑了。
凝神盯著甲士遠去的白衣人恍然轉身,拱手笑道:“姑娘見笑了。大梁官風如此,在下也是不得已耳耳。”
“誰卻說你得已了?”綠衣少女一臉燦爛的笑容。
白衣人揮袖一沾額頭的津津汗水,略一喘息便平靜笑道:“你門貨船已經無事,盡可卸貨了。在下告辭。”說罷轉身便走。
“哎哎哎!”綠衣少女飛步跑過來便攔在了白衣人麵前,紅著臉急匆匆道,“你的家老和爺爺還在船上,你如何走得?也不留個姓名,爺爺要人,知道你是誰也?”
白衣人道:“天下商旅,原本一家,誰是誰無甚打緊。家老自會回來。在下尚有急務,容當告辭,後會有期。”
“哎哎哎,”綠衣少女大急,回身便喊,“爺爺快來,他要走!”
“先生留步,卓原這廂有禮了。”老人在船舷遙遙一拱,快步下船走到白衣人麵前道,“雖是萍水相逢,先生義舉卻令老夫感佩!若無急務,敢請先生到我艙中小酌片刻。”
白衣人拱手笑道:“商旅之道,逢危互救,前輩無須介懷。在下有急務欲去邯鄲,不能與前輩共飲,尚請見諒。”
老人上下打量一番笑道:“若老夫沒有猜錯,先生便是濮陽呂氏之少東?”
白衣人略一思忖便是深深一躬:“素聞前輩大名,呂不韋見過前輩。”
“果然不錯也!”老卓原一伸手扶住呂不韋,便是一陣哈哈大笑,“老夫家居邯鄲三世,敢請先生急務之後,來府盤桓幾日如何?”
“謝過前輩相邀。”呂不韋拱手做禮,“急務之後,在下定然前來求教。”
綠衣少女笑吟吟遞過來一方竹板:“車道圖。莫錯了地方。”
“謝過姑娘。”呂不韋收起竹板,向卓原爺孫一拱手,“在下告辭。”便與黃衫老者翻身上馬去了。綠衣少女怔怔地望著呂不韋背影,小聲嘟噥著:“哼,一個不問,一個不說,一對老少糊塗。”老卓原不禁哈哈大笑:“大父不說,他亦不問,奧妙便在此間也。”“爺爺!”綠衣少女嬌嗔一句,卻紅著臉咯咯笑了。
第三章 邯鄲異謀邯鄲遇奇 縝言慎行(1)
一支龐大的車隊在邯鄲南門外的穀地紮下了營帳。
當呂不韋幾騎快馬進入山穀時,這片營帳已經紮了三日。與押車總管荊雲一聚首,呂不韋便帶著老總事與三名年輕執事立即清點貨物。暮色降臨時,三百六十四輛馬車全部清點完畢,車貨竟是無一摧折損傷。呂不韋大是滿意,當晚便在總事大帳設宴犒勞荊雲騎隊,全部車伕也在月光下的草地上聚酒痛飲。呂不韋吩咐老總事發放工錢,每個車伕在約定工錢之外再加十枚最實惠的“臨淄刀”。山穀中頓時歡呼雀躍,車伕們舉著酒碗可著勁兒喊“少東萬歲!”呂不韋卻是不敢酣暢,飲得幾爵,留下荊雲與老總事照應各方,便到自己的帳篷裏去歇息了。
次日清晨,一輛華貴的青銅緇車轔轔駛出山穀,不疾不徐地進了邯鄲南門。
此時的邯鄲,與長平大戰前卻是另一番氣象。戰後趙國雖然元氣大傷,但於山東列國的邦交卻達到了最好狀態。鑒於趙國以幾乎亡國的慘痛代價,扛住了強秦席卷山東的風暴,列國在合縱敗秦之後紛紛對趙國示好,除了緊缺物資的援助,便是鼓勵商旅進入趙國。對於一戰打光了六十萬大軍,又連續三年遭受秦國猛攻而滿目瘡痍的趙國,些許援助實在是杯水車薪。隻是在山東商旅大舉入趙之後,趙國才真正地起死回生漸漸地複蘇過來。而今,邯鄲城內外雖然還是到處可見大戰廢墟,但街市交易卻是一片生機,店鋪連綿車馬川流市聲鼎沸,竟是分外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