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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呂不韋在平原君府邸與幾員趙軍大將會議兵器商事,言及河內之民逃國,大將們竟異口同聲說這是秦軍裹脅所致。溢於言表。平原君見呂不韋默然不語,便問呂不韋以為如何?呂不韋淡淡笑道:“魏國占據秦國河西之地五十餘年,卻有幾個秦人入魏?趙國容納一支老秦流部,費力費時三百餘年,最終依然是三四成離趙回秦。秦人裹脅之力,也未免忒是離奇也。”一語落點,大將們臉便黑了。平原君尷尬得嗬嗬笑了一陣,竟終是沒有說話。

薛公毛公第一次被呂不韋請到雲廬,便與呂不韋做了一次長夜談。兩人都不約而同地要呂不韋說說何以看好秦國?按薛公說法,長平大戰秦國大軍死傷過半,三敗之後更是退回函穀關回到了老秦局麵,秦勢猶如霜後秋草,五六十年決然不能恢複元氣;當此之時,且不說扶助嬴異人能否成功,縱然成功,又能如何?毛公則嘻嘻笑道:“秦趙兩敗俱傷,然趙有五國後援,複原隻在朝夕之間。秦卻是獨木一支,失道之下,能撐得幾日?公攜危人,又入危邦,盲人瞎馬,夜半臨池,有個好麼?老夫之意,莫若我三人全力輔佐信陵君回魏稱王,做一番實在大業!”

“兩公之言差矣!”呂不韋哈哈大笑一陣坦率答道,“兩公雖則高才多謀,然蝸居邯鄲市井太久,所執之論,皆為山東士子庸常之見也。惟有一長,便是長年累月地在各國周遊走動,所見所聞皆是實在無虛。不韋之見,山東士子們的‘秦趙大爭,兩敗俱傷’之說,卻是太過輕率也!”

“何以見得?”薛公立即緊跟一句。

“敢問兩公,戰國之世,國本何在?”

“人口。”毛公薛公異口同聲。

“好!”呂不韋淡淡一笑,“十年以來,兩公到過河內麼?”

“但說便是,老夫敢回河內麼?”毛公紅著臉一句嚷嚷。

“千裏河內,公之故國,已是空空如也!”呂不韋一聲感喟,“河內昔年之景象,兩公當比不韋知之更深。而今河內,卻是惟見城池,不見村疇,百餘萬河內庶民,十有**都跟著秦軍進了函穀關。殘餘一兩成,也都被官府全部聚集到了城池居住。偌大河內,竟比洛陽王畿更過荒涼破敗!秦固三敗,然僅僅敗軍而已,人口根基並未流失幾多。六國固勝,元氣卻是大傷,人口流失之巨更是空前。河內便是一半魏國,如此荒涼蕭瑟,須得多久歲月才蓄積得百萬人口?縱想成軍抗秦,卻是談何容易!如此看去,這‘兩敗俱傷’便大是不同。秦國外傷,六國內外俱傷。孰輕孰重?公自斷之。”

“他國人口也同樣流失麼?”薛公重重地歎息了一聲。

第三章 邯鄲異謀岌岌故土悠悠我思(3)

“不韋所見,六國人口皆大損傷。”呂不韋掰著指頭數起來,“楚國老郢都區域人口最多,然被秦國奪取而設置南郡近二十年,秦軍回撤之時,七八成庶民溯江而上進了蜀地。那個李冰建成了都江堰,蜀地大富,楚人入蜀至今絡繹不絕。東北兩麵,燕齊大戰後兩國人口原本已經大大減少,雖無大逃亡,然所餘三四成人口何年才能複原?韓國更不消說得,數十萬庶民連同上黨早歸了趙國,河外之民不斷逃國,總共人口剩餘不到百萬,幾乎不到秦國一個郡!魏國河內已失百餘萬,全部河外人口不過五六百萬。趙國大敗之後慘勝,精壯男子已是十餘其三,舉國人口銳減到不到千萬,勉力重建新軍二十萬,卻得一力防範死灰複燃的匈奴。如此大勢,是兩敗俱傷麼?”

“秦國人口有幾多?”薛公又迫不及待地插了一句。

“不韋多年經營兵器鹽鐵,對目下各國人口有一大致推算。”呂不韋笑道,“秦國人口,當在兩千三五百萬,占天下人口泰半也。”

雲廬大帳一陣默然,終是毛公笑歎一聲:“商人終究務實,先生難得也!”

也就是那一次,呂不韋真正說服了兩個風塵隱士拋卻了山東士子們難以釋懷的仇秦之心,願意與他共事謀劃一件前途渺茫的宏大功業。說到底,但凡戰國名士,自然是首先追求報效祖國,然在報效無門之際卻也不會永遠地拘泥於邦國囹圄。畢竟,戰國之世的天下意識是宏大主流,邦國畛域事實上被士人們看作極為偏狹的迂腐。假若不是如此,呂不韋何能以衛國人之身尋覓得兩個隱居在趙國的魏國名士來謀劃一件秦國大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