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來,過了竹林便見一片楊柳圍起三座茅屋,茅屋小院前一座掩在楊柳濃蔭下的茅亭,茅亭下石案上一尊煮茶的銅爐,正悠悠然蒸騰出一片異香蔡澤便是一拍掌:“好個修莊,簡潔舒適,有品!”呂不韋笑道:“這是客寓最簡陋、最便宜、最僻背的一座庭院,我稍事收拾了一番而已。”蔡澤連連點頭:“好好好,身在商旅,卻是本色自守。噫!你好棋!”話未落點便大步搖到了茅亭下,盯著石案上的棋局不動了。
“閑來無事,自弈而已,綱成君見笑了。”
“黑棋勢好!”蔡澤目光依然釘在棋盤,“足下以為如何?”
“不韋之見,倒是白棋略好。”
“不不不,黑棋好!”說著一招手,“我黑你白,續下。”
“也好。”呂不韋轉身啪啪拍得兩掌,茅屋中應聲飄來一個綠衫少女,便跪坐案前伺服那尊茶爐了。呂不韋坐進了蔡澤對麵便是一拱手:“請。”
“噫!荊玉也!”蔡澤拈起一枚黑子打下,卻撚著兩根指肚驚歎起來。
“好手!”呂不韋由衷讚歎一句,“這荊山玉非上手不知其妙,然若非酷好棋道之個中人,指肚卻實在難有這般功夫!”
“嘖嘖嘖!”蔡澤已經從棋匣中夾起了一黑一白兩子,對著午後陽光自顧端詳,“藍如海天,紅如朝霞,合如七彩霓虹!上品也!”轉身又打下一子,“打得荊山玉,方不枉了老夫平生棋藝,走啊!”
呂不韋拈起白子悠然一笑:“綱成君贏得此局,我當輸君一副好棋。
“妙!”蔡澤拊掌大笑,“便博一彩!不為居官受禮也。”
大約半個時辰,蔡澤在黑白密交的棋盤上打下一子笑道:“最後官子,完了!”一伸腰長籲一氣,端起麵前茶水便呱地一聲吞了下去,“好茶!”呂不韋端詳盤麵片刻,笑道:“我輸大半子。綱成君果然聖手!”蔡澤哈哈大笑:“大半子麼?數數!”呂不韋笑道:“久在商旅,不韋粗通算徑,略知心算之術,不用數。”
“圍棋局數,足下可曾算過?”蔡澤立即跟了一句。
“綱成君但說布局基數,不韋試算之。”
“好!見方三路,九子布棋,可演幾多局數?”
“一萬九千六百八十二局。”呂不韋默默掐指,當即做答。
“見方五路,二十五字布棋,可演幾多局數?”
“八千四百七十二億六千八百八十萬九千四百三十局。”
蔡澤目光一閃:“全盤三百六十一路布棋,可演幾多局數?”
呂不韋低頭沉吟片刻,抬頭答道:“圍棋總局,無人算盡。依不韋算來,大約要連寫五十個萬,才是大體數字。五十個萬字,便是用盡數元,亦無法計之。”
第四章 鹹陽初動丞相府來了不速之客(4)
“匪夷所思也!”蔡澤驚訝了,“若非當年聽墨家禽滑厘大師說過圍棋局數,老夫當真不敢信這是一人當下算得!五十個萬嗬,第九位才是萬億萬萬垓局。說說,如此浩渺局數,基本算理何在?”呂不韋笑道:“這個卻不難:一路變三局,其後布棋無分橫直,增加一子,一律乘三,增至三百六十一子時,依舊子子乘三,便是總局數。”蔡澤恍然一笑:“足下果是算經高手,佩服!隻是,老夫卻要討彩了。”呂不韋爽朗大笑著一伸手:“綱成君請,西廂茅屋了。”
這茅屋卻是非同尋常,進門便是一片涼爽,分明便是三重茅草冬暖夏涼勝過磚石大屋的特建“貴茅”。繞過一道本色竹屏,便是寬敞明亮的廳堂——青石板鋪地,中央大案上一方棋枰,兩側各一方草墩;西側一具古琴,東側一座香案,細細的青煙猶在廳中繚繞;正麵卻是紅木大牆,兩枚碩大的棋子鑲嵌其中,白黑兩個大字生發著潤澤的亮色——棋廬!
蔡澤矜持地點了點頭,便徑自搖到大牆下端詳起來:“黑白兩子玉石琢成,噫!這字,卻是如何進去也?”呂不韋笑道:“此乃楚國製玉名家和氏第三代傳人之絕藝,剖玉刻字,如在鏡中。”“鬼斧神工也!”蔡澤一聲驚歎,“足下識得楚國和氏?”呂不韋道:“呂氏商根在陳,也算得楚商。和氏傳人作璧,隻托不韋出手。”蔡澤恍然一笑,卻是欲言又止,卻搖到中央棋枰前得意笑道:“看來,這副好棋便是老夫彩頭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