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其不意!好!”毛遂目光炯炯地一拍掌,“撂給秦國一個火炭團:他要加兵山東,便是天下公憤,激我合縱立成!他若息兵,便是給我變法富強之機遇!”
“若公然高喊重振合縱,又當如何?”
毛遂紅了臉,聲音也低了下去:“以此想去,公然昌明重振合縱,便是給了秦國大舉整軍經武的口實,似對山東不利。
“毛遂真名士也!”信陵君哈哈大笑,徑自揚長而去。
小暑大署一過,立秋便接踵而至。立秋之日,最大的忌諱是雷、雨、風。中原三諺說得便是這三樣禁忌。一雲:“立秋一雷,晚禾折半。”二雲:“雨打立秋,多澇不收。”三雲:“秋日一風,田土幹底。”年年歲歲立秋日,朝野臣民盼得便是個風和日麗。
今歲立秋恰是如此,清晨太陽上山,天空便是萬裏碧藍,邯鄲城便平添了三分喜慶。卯時剛到,通往信陵園的大道便是車馬如流,服色各異的士子們從邯鄲的大街小巷淙淙流入此時已顯得狹窄的六開間大門,流入湖邊那片金色的胡楊林,人頭攢動,衣袂相聯,熱鬧得大市一般。胡楊林的空闊處早已辟成了一個方圓百十丈的大會場,正北中央一座竹木高台,十二個鬥大的鮮紅木字高懸在台額與兩側,台額是“立秋掄材”,東手是“論戰無道”,西手是“文野有法”。高台西角矗立著一座丈餘高的木架,架上一麵牛皮大鼓,兩名紅衣司鼓雄赳赳立在兩旁,竟與當年稷下學宮的論戰大會一般無二。
鼓報辰時,司禮薛公走到台中高聲一呼:“秋日辰時,掄材開典,士子明誓——”隨著話音,大場中的千餘名士子從木敦整齊站起,肅然拱手向天高誦:“昊天在上,違心之言,天地誅之!”便齊刷刷落座。薛公又是長聲一呼:“祭酒入席——”便見須發灰白清臒健旺的荀子從大屏後穩步走出,被信陵君的執事門客引入中央大案前就座。
祭酒者,原本是遠古時期饗宴時酹酒祭神的長者。舉凡村社大宴,必公推一位年高望重的老人在天地神位前代村社眾人灑酒祭拜,此人便呼作“祭酒”。進入春秋,“祭酒”便漸漸成為各業團體領頭人的稱謂,盡管還不是官府職爵,卻是行業團體公認的威望長者。戰國之世,士人大起,士林聚宴之“祭酒”便成為最引人關注的人物。此人未必一定要年歲最大,卻一定要是自成一家且為士子們服膺的學問大師。一旦做了“祭酒”,也不再僅僅是宴會祭酒而已,而是事實上的士林領袖。荀子之學問、見識、人品盡皆為人稱道,在稷下學宮時曾三為“祭酒”,齊國將其等同於上大夫職爵,事實上便是稷下學宮的學宮令.因了荀子在稷下學宮的巨大聲望,自然便毫無爭議地做了這次大論戰的祭酒,坐鎮論壇,仲裁可能出現的糾葛,掌控論戰進程。
荀子入座,場中變肅靜了下來。薛公便又是一聲高呼:“東君入席——”隨著呼聲,便有執事門客領著信陵君與平原君走出,在高台東側的兩張大案前入座。
“祭酒宣題——”
荀子從座中站起高聲道:“諸位同人,今秋掄材論戰,議定論題為:天下多難,當否弭兵息戰?在座士子或以邦國為本位,或以學派為本位,出一人闡發;邦國學派但有持論不同者,盡可單獨上台駁論。高下文野,惟任天下士子公議也!”
“掄材論戰起——”
第五章 情變橫生弭兵論戰嬴子楚聲名鵲起(7)
薛公一聲高呼,兩名鼓手便隆隆擂動牛皮大鼓。三通鼓罷,前排便有一個三綹長須大紅長袍的中年士子走上了高台,一拱手高聲道:“諸位同道,在下環淵,稷下學宮法家士子,師從慎子門下。我等稷下士子以為:今秋論題荒誕虛妄,實為不著邊際之空談!弭兵之論,自春秋宋國之華元、向戍奔波首倡,至今已經三百餘年,何曾有過一日弭兵?便是華元向戍的弭兵之會,也是晉楚爭霸兩敗俱傷,尋求喘息而已!息兵止戰未滿一年,晉國便恢複四軍;未滿三年,楚國便大攻鄭、衛兩國,次年晉楚便是舉國大戰!三十年後,諸侯不堪刀兵連綿,便有十三國弭兵大會。然便在弭兵八年之後,天下戰端再起,弭兵終成空文!春秋尚且如此,方今戰國大爭之世,舉國大戰如火如荼,我等士人不思變法圖強之道,卻來空談息兵止戰,匪夷所思也!兩位東君名重天下,荀夫子更是當今大家,三為稷下學宮之祭酒,竟能點此議題以為掄材,實乃滑稽笑談也!我等不屑此等海外奇談,告辭!”說罷大袖一揮徑自下台,連台上三老看也未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