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鄲南門裏有一片大湖,是從城外牛首水引進的活水湖,趙人呼為“南池”南池東西橫貫邯鄲,池北縱橫交錯四條大街形成了一個大“井”字,這便是邯鄲的商市區,國人呼為“井字坊”。南池最東部的北岸是一片三四百畝地大的胡楊林,林中巷道交錯,坐落著大大小小的庭院府邸,這便是邯鄲的外邦商賈區,趙人喚做“雲商林”,說得是此間人家流動無定如天上雲彩。
雖非趙人,呂不韋對這片坊區卻很是熟悉,驅車沿著湖濱大道直入東頭胡楊林,將車停在林間一處車馬場,便疾步匆匆地向胡楊林深處去了。秋氣蕭瑟,株株胡楊都是一團瑟瑟抖動的火焰,腳下紅葉飄零,置身林中便如飄進了無邊的火海沐進了漫天的落霞。此刻的呂不韋卻全然無心欣賞這秋日奇觀,隻顧循著嬴異人所說的路徑尋向了一條荒僻的青石小徑,曲曲折折走得一陣,便見火紅的林木中隱約露出了一座發黑的高樓。漸行漸近,一圈灰色的石牆便在眼前。呂不韋繞著石牆走了一圈,果然如嬴異人所說,是一道沒有門戶可入的死牆。午後斜陽穿過林木,點點灑落林間,呂不韋終於發現了原先門戶被拆被封時留在牆上的痕跡。沿著“門戶”處仔細端詳,地上除了飛舞的紅葉便是黃白的枯草,竟無任何痕跡可尋。
正在疑惑處,呂不韋卻突然覺得腳下有異,撥開落葉一看,草地上卻顯出一柱三五寸高的圓形石敦!呂不韋眼前頓時一亮,圍著石敦便轉悠著端詳揣摩起來。突然之間,他看見褐色石柱的額頭有一抹白雲狀的紋路悠悠然飄向落日方向!
試試再說。呂不韋嘟噥一句定定神氣,蹲下身子雙手抱緊石敦,用力向西手一旋,石敦隻喀啦啦轉了半圈,便再也不動了。剛一鬆手,石敦卻又喀啦啦轉了回來,回頭看石牆“門戶”,也沒有任何動靜。略一思忖,蹲身再轉一次,石敦喀啦啦轉了大半圈又喀啦啦轉了回來。心頭一亮,呂不韋突然明白了這是墨家的方圓四季術:一轉比一轉接近圓周,第四轉便可轉滿退滿!想得清楚,呂不韋頓時精神一振,全力再轉兩轉,恰在石敦第四轉喀啦啦倒回之時,南麵石牆的“門戶”便隆隆洞開!
“好!”呂不韋直起腰身,隻見門後台階荒草搖搖,一道高大的青石影壁赫然橫在台階上擋住了視線。大步過了影壁,呂不韋不禁有些驚訝——正北台地上矗立著一座久經風霜雨雪而顯得黑白班駁的木樓,兩邊各有一排低矮的石板房,秋風掃過落葉沙沙,庭院一片寂靜。庭院簡約樸實,落葉尚未完全覆蓋的石板地麵很是幹淨,縫隙中沒有一根雜草,雖說不上整肅,卻也不象嬴異人說得那般荒蕪,顯然是時常有人收拾。
“客入主家,有人在麼?”呂不韋高聲一問,庭院空有回聲。
猶疑片刻,呂不韋便進了庭院。兩排石板房空蕩蕩了無一物,推開木樓沉重的大門,隨著咣當一聲一團灰塵迎麵撲散。煙塵散盡,呂不韋小心翼翼走了進去,四麵打量,樓內雖然也是空空蕩蕩,卻沒有灰塵,中間還鋪著四張發白的草席,屋角有一道木樓梯還鋪著紅地氈,釘鑲地粘的銅片兩邊雖有鏽蝕,中間卻有蹭磨出的亮色。
大廳東半草席鋪地,席中一張本色木案,案上整齊擺置著刻刀竹簡石硯竹筆,左手一方鎮紙壓著一張三尺見方的羊皮圖。案後有一張窄小的軍榻,榻側一副堅實的紅木劍架,劍架上橫亙著一口近似吳鉤的三尺戰刀,銅箍包皮的刀鞘已經變成了沉沉黑色。寥寥幾物,卻滲透著舊時主人的簡樸奮發。與此不協調的是,大廳西麵卻被一副落地白紗帳隔開,紅氈鋪地,靠牆處一張碩大的銅製臥榻,臨窗中央的空闊處是一方精致的玉案,除了案後一方錦繡燦爛的坐墊,案上卻是空無一物。雖則也是寥寥幾樣,與東半舊主的做派卻是天壤之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