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公!果真如此麼?”嬴異人驟然翻身坐了起來。
“公子大事,豈有戲言?”呂不韋正色點頭。
“公之恩德,沒齒不忘!”嬴異人翻身撲地,頭竟叩得厚厚的地氈也咚咚響。
“好出息也!”毛公不禁嘎嘎大笑,“幽王、夫差在前,不意又見來者!呂公嗬,老夫勸你收手便了,莫得白費心機也!”
“老師差矣!”嬴異人霍然爬起身子,目光炯炯地盯住毛公指斥一句,慷慨激昂仿佛換了個人一般,“縱是一國之君,愛心何錯之有!**何罪之有!幽王夫差之誤,原不在鍾情可心女子,而在猜忌良臣,處政荒誕!但能倚重良臣,同心謀國,何能有失政亡國之禍?老師天下名士,卻與儒家一般,將亡國失政之罪責歸於君王癡情之心,豈非大謬也!”
“……”放蕩不拘形跡的毛公一時竟瞪起老眼無話可說,愣怔片刻終是笑了,“嘿嘿,小子行也,堂裏倒是沒亂。你便說,你小子能做到癡於情而明於國?”
“能!”
“嘿嘿,老夫隻怕是未必。”
“蒼天在上,嬴異人但溺情亂國,死於萬箭穿心!”
“指天發誓,也好!嘿嘿,小子靈醒,隻怕呂公那寶貝兒到不了手也。”
一直不動聲色的呂不韋突然哈哈大笑,一拱手道:“公子神誌清明,可喜可賀!三日之後,我遷新居,保公子解得心結便是。”
“若得如此,惟公是從。”嬴異人肅然一個長躬。
第五章 情變橫生殷殷宴席生出了無端波瀾(1)
冬至這天,呂不韋搬出雲廬,遷入了倉穀溪河穀。
冬至者,冬日終點也。此後經小寒大寒兩個節氣,便到了萬物複甦的立春。春秋戰國之世,中原各國(齊國特殊曆法除外)將冬至節氣分別稱為至日、長至、短至。“至日”取其本意——此日最冷,冬日至矣!“長至”,取其一年中此日夜晚最長之特點。短至,取其一年中此日白晝最短之特點。無論如何稱謂,在古人眼裏,冬至都是極為重要的一個節氣。其根本處,便在於冬至是寒冬已盡一元複始的轉換時節,漫長休眠的窩冬期即將結束,勃勃生機的春日即將來臨。因了冬至至冷,且具寒盡春來之象征,中原各國便有冬日暖湯酺的習俗。暖湯者,熱食也。酺者,聚飲也。實則便是親友相聚,大吃一頓熱熱火火的滾湯飯。此風流播後世,便有了冬至吃熱湯餃子的習俗,不吃熱餃子,便是“不過冬”。也便有了俗諺:“冬至不過冬,揚場沒正風。”這是後話。
呂不韋雖不在意吉凶之說,西門老總事卻是老商旅的老規矩,事事總要踩個吉祥的步點。喬遷如同動土,都是居家日月的大事,左右旬日之內沒有大吉之日,便將日子定在了冬至日。呂不韋一聽老總事稟報便笑道:“冬至好啊!歲將更始,以待來春,大吉也!”
有西門老總事操持,諸般事務極是整順。冬至這日正午,幽靜的倉穀溪河穀一片喜慶祥和。呂不韋沒有知會任何商旅老友與趙國熟識人士,隻請來了毛公、薛公、嬴異人與荊雲四位小宴。客人不多,但加上呂氏商社的一班老執事老仆人,小小河穀便頓時熱鬧起來。
正午時分,一輛紅色車簾的緇車輕盈駛入了莊園偏門。呂不韋對西門老總事低聲吩咐幾句,便來到庭院對正在前後呼喝仆人的毛公笑道:“瑣事忙不完,開席吧。”毛公滿麵紅光嚷嚷道:“老夫好容易呼合主事一回,急個甚來?今日須聽老夫號令行事,不得亂了規矩!”呂不韋哈哈大笑:“軍令大如山,自然要聽毛公!那我去陪客了?”“隻管去也,保你片時開席便是。”毛公嚷嚷一句,便又跺著藤杖呼喝去了。
新居莊園是沿山而上的六進宅院,前門第一進與最後兩進都是執事仆役居所。呂不韋的中間三進恰恰坐落在山腰,飛瀑流泉淙淙而下,竹林青綠,胡楊金紅,茅屋亭台錯落於山水之間,一派清幽脫俗的出世氣象。第二進六開間一排青磚大屋便是正廳,寬敞明亮,除了嶄新的大紅地氈與一色的烏木大案,廳中沒有任何風雅陳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