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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給呂不韋須得親自處置的一件大事,便是荊雲的叢林馬隊。若如騎士們堅執之說,呂不韋與嬴異人等離趙後騎士們再散,便得先期籌得足夠一年的糧肉及諸般用品,並得時時疏通趙國的邯鄲將軍,不使其以“剿盜”為名生出事端。這一切,若是呂不韋依然在趙,自然百事皆無。戰國大商皆有護路馬隊是通行規矩,呂不韋又是長期供應趙國兵器材料的名商,任誰也不會為難。然若呂不韋帶著秦國人質突然消失,趙國豈能放過這支馬隊?一番思忖,呂不韋決意再次與荊雲會麵,務在明春之前妥善安置了這支義士馬隊。

火焰般的胡楊林中,商討計議持續了一個夜晚,荊雲與十位什長終於讚同了呂不韋的新謀劃:馬隊騎士全數進入齊國即墨做騎兵,掙得官身後各人自選前程;呂不韋立即派人與齊國安平君田單聯絡齊軍接納事宜;一俟音信有定,或冬或春,馬隊便以護商之名離趙入齊。議定之後呂不韋心中大石落地,與騎士們整整盤桓痛飲一日,逐個聽了騎士們的新近家境狀況,記下了幾個人要在邯鄲了結的難題,便趁著月色回到了倉穀溪。當晚呂不韋便修書一封,派越劍無兼程趕赴臨淄。入冬之際越劍無風塵仆仆地趕回,帶來了田單回書:已經飛書即墨將軍接納騎士,開春之際馬隊即可東來。呂不韋倍感輕鬆,破例與即將先期入秦的夫人陳渲痛飲了一番,竟是醺醺大醉。

冬日一天天過去,眼看河冰消融楊柳發出新枝,獨守倉穀溪的呂不韋卻是前所未有的不能平靜。正月十五,越劍無從邯鄲報來消息:羋亓在邯鄲已經住遍了所有的上等客寓,臘月住定胡寓雲廬便不再挪窩,整日與三名金發胡女胡天胡地;原本說正月一過便要回秦,近日卻說要買下三名金發胡女帶走,正在與胡寓主東討價還價,一俟買定便走;羋亓篤信陰陽之學,上路日子選在了“龍抬頭”的二月初二。毛公薛公也是日有佳音:嬴異人新宅第賓客不斷,與邯鄲名士已經非常交好,也成為信陵君平原君兩府的座上大賓;在薛公周旋下,信陵君已經答應舉薦嬴異人給平原君,請平原君為嬴異人在趙國謀得一個大夫爵位;說定那日,信陵君哈哈大笑,說人質公子如嬴異人者,異數也!異人在平原君酒宴上興致勃勃地說到春日踏青,平原君當即欣然拍案:“二月踏青放歌,公子可與國人同遊,品我雄強趙風也!尚有中意女子野合,可破例城外露營一宿!”此言一出,舉座哄然大笑……

一切都是出乎意料的順利,呂不韋心下反而不能平靜了。

正月末這一夜,呂不韋幾次從夢中驚醒心頭怦怦直跳,裹衣而起,在燎爐前盯著紅幽幽的木炭轉悠起來。是高興得心潮難平麼?不是!呂不韋清楚地記得,這種心悸生平隻有一次,那便是田單火牛陣大破燕軍的前夕,他乘大海船親自押送猛火油與油脂鬆木的那一路。若說當年還摻著幾分初經大事的緊張恐懼,目下這件大事卻已經是綢繆已久處之泰然,還能是緊張恐懼麼?不是!呂不韋從來不憑神秘兮兮的邪說斷事,卻也隱隱約約地相信魂靈深處的警示——心象異常,必有異事!如此說來,謀劃中有漏洞?

怔怔凝視著發白的木炭火反反複複地斟酌分解著每一個細節,呂不韋依然莫衷一是。窗外霜霧彌漫,細微的唰唰聲彌漫天地如同萬千春蠶在吞桑吐絲。突然,眼前燎爐“啪!”地彈起一個爆花,一片帶著火星的炭灰打上額頭,燙得呂不韋一個激靈,心頭便是猛然一道閃亮——羋亓!最可能出事的環節!如此一個不倫不類的人物在邯鄲大張旗鼓地揮霍一秋一冬,以平原君信陵君之老謀深算竟不能覺察?再想回來,若你呂不韋便是平原君,覺察了這天大秘密又當如何處置?

呂不韋心頭猛然一顫!

便在此時,一陣急驟的馬蹄聲敲打著凍土在峽穀中竟如戰鼓雷鳴。庭院戰馬尚在嘶鳴噴鼻,越劍無已經裹挾著一陣寒風衝了進來:“先生,出大事了!暮色時分,羋亓帶著一個胡女,與幾個士子模樣的醉漢出了胡寓,至今未歸!我等三人已經秘密打探了三個時辰,還是沒有蹤跡!”

一陣冰冷倏忽漫過身心,呂不韋驟然生出了一陣身臨懸崖絕境的眩暈!他牙關狠狠一咬,挺直了搖晃的身軀,心頭竟是豁然明亮——平原君也一直在示形作偽以靜製動,眼看羋亓要拔腳回秦,便悄然收網了!“不用找了,人在平原君府。”呂不韋向越劍無擺手一笑,隨即低聲吩咐幾句,兩人便匆匆大步出了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