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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武去了,大帳中一片沉寂。呂不韋輕輕一聲歎息又是悠然一笑:“毛公啊,異人能有此番心意,不韋雖死足矣!”正在飛快眨眼的毛公突然拍案一陣大笑:“嗚呼哀哉!你老兄弟沒看出此中蹊蹺麼?”呂不韋堪堪舒展的臉膛倏忽一片陰沉:“老哥哥是說,異人有假?”毛公神秘兮兮地一笑:“嘿嘿,假中有真,真中有假,小假大真,真假交混,妙哉妙哉!”呂不韋心緒陡然低落又是一副茫然神色:“輸了,賠了,而已,何須驚怪?”“錯也錯也!”毛公連連拍案,“誰輸了賠了?大贏也!你混沌還有個底麼?”“好好好你便說,我好了好了!”呂不韋突然焦躁起來,直瞪瞪看著毛公。

“嘿嘿,嚷不嚷都沒跑,終歸大好事也!”毛公也直瞪瞪盯住呂不韋雙眼,“你可聽好:其一,那位秦國的扁鵲弟子早做了太醫令,嬴異人小子剛回鹹陽,請得來麼?其二,這封皮書之筆法近乎嬴異人,卻絕然不是嬴異人!莫忘了,老夫可是那小子老師也!其三,異人果真深明大義,如何能棄公先去?既棄公先去,如何能突兀回到呂莊?其四,這個蒙武可是秦軍有為大將,縱是敬公而拘謹,也不當滿麵憂思欲言又止……嗚呼哀哉!你老兄弟究竟進耳朵沒有也!”

呂不韋兩眼發直默然不語,良久突然拍案:“說!四假可證何事?”

“天也!老兄弟終是醒了,醒了!”毛公揮著竹杖手舞足蹈地在帳中胡亂蹦了兩圈,呼呼喘息著大盤腿坐下壓低了聲音,“老夫不會看錯:假後有真!”見呂不韋隻目光爍爍不說話,毛公便掰著指頭連珠開說,“不奉王命太醫令不能北來,此其一。無得授意,不會有人為那小子代筆,縱然有人代筆,以蒙武將軍之持重也不會自承信使,此其二。小子原本未回呂莊,便是不想回呂莊,不想回而能居住蒙氏府邸,必是蒙武讚同;兩人一致而能突兀搬回呂莊,絕非那小子與蒙武忽然轉向,必是上意所迫,此其三。蒙武對呂公敬重有加卻又心事重重欲言又止,除卻歉疚之心,背後必有隱情,此其四。凡此等等,可見背後總有上手操持。上手者何人?不是太子便是秦王!老夫看秦國老太子平庸,隱身而操此事者,必是老秦王嬴稷!你老兄弟說,是也不是?”

良久默然,呂不韋淡淡漠漠地笑了:“秦有今日,天意也,人事也。”

“沒勁道!不與老夫大飲兩爵?”毛公黑著臉嘟噥一句。

“我,我隻酸困,想睡,睡……”喃喃未了,呂不韋便軟軟倒臥在了地氈。

“小女子出來!”毛公嘿嘿笑著用竹杖敲了一下棋盤,對剛剛掀開後帳簾布的侍女板著臉低聲吩咐,“扶呂公進帳,扒去衣物使之安臥。記住守在帳口,不許任何人任何動靜叫醒驚醒呂公!”健壯的侍女答應一聲抱起呂不韋便進了後帳,毛公對悄無聲息的煮茶女一揮竹杖做個鬼臉便匆匆出帳去了。

帳中鼾聲大起……呂不韋忽然化做北溟之魚,鯤鵬漂遊茫茫蒼穹,翼若垂天之雲,扶搖直上九萬裏,俄而又化鴻毛一羽,背負青天隨風遨遊蒼蒼塵寰便在眼底,蓬間雀唧唧喳喳議論著溪邊蜩鳩咕咕囔囔嘲笑著,忽見日月大出而爝火不息,大光小光灑遍天地塵寰,鴻毛一羽飄飄忽不知所終,俄而出得雲翳,天邊山嶽突兀化為雲端大字——無己無功無名!鯤鵬鴻毛蓬間雀溪邊蜩鳩山嶽白雲滄海大地忽然交融成一片漫無邊際的混沌世界……

三月前的風雪血戰之後,呂不韋的鐵石心誌突然崩潰了。

當毛公冒著漫天大雪趕到離石要塞時,呂不韋正躺在冰冷空曠的中軍幕府奄奄待斃。毛公對王陵大發脾氣。王陵賠著笑臉解說曆來軍營規矩:凍傷者需以寒涼緩解,不能驟然暖帳,何敢慢待功臣義士?毛公連連嗬斥行伍粗疏不解心醫。王陵始終不回一句。毛公沒了脾氣,立即轉請設置暖帳救人。王陵一聲令下,軍士竟在頓飯辰光築起了一座馬糞牆包雙層牛皮再加連綴棉被的密閉暖帳。毛公是有備而來,立即將重金聘請的齊國方士邀入暖帳施法,一番運功運氣再加神秘丹丸救心,麵色鐵青白發散亂形同骷髏的呂不韋竟是神奇地醒了過來!

次日,毛公打發了方士,便開始了自己的培本固元療法。聽說要千年靈芝安神救心,王陵二話不說便親率三千步卒入山,一連十日,終於在大雪覆蓋的深山密林刨到了一株極為罕見的古靈芝!毛公高興得嘿嘿直笑,對著王陵便是一個大拜叩頭,驚得白發老將軍顧不得臂膊骨折連連對拜。為滾溝負傷的王陵正骨之後,毛公便終日守著呂不韋形影不離了。一月之後呂不韋漸漸清醒,雖然茫然的眼神空洞無處著落,總算是能夠聽話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