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六國商賈昨日被秦國官市大閃一跌,人人懊惱家家憤然,他們無論如何想不到最不善經商的秦國官市竟敢以低價搶市!竟敢與山東大商群較量商戰!六國戰力不如秦,也是無可奈何,然六國商人是驕傲的,能進入秦國鹹陽的六國商人更是驕傲的。他們非但家家都是累代經商實力雄厚的大商,且入秦掌事者個個都是應變能才,人人都有國事意識。秦國官市一搭手,尚商坊立即覺察出一個大好商戰機會到了麵前,若能趁此機會一舉攪亂秦國或使秦國大大衰弱,豈非為飽受欺淩的山東六國除了虎狼之害?楚國大商猗頓氏的第六代公子立即出麵邀集六國大商聚會商討對策,大商們備細分析了情勢,一致以為秦國之勢兩難:秦法不賑災,便不能無限度低價出貨;秦國要救災,便得靠六國商旅周流糧貨;目下秦國大開所有關隘通道,免去了關隘稅金便是明證;隻要全力運糧,在糧戰上給秦國當頭一擊,便能在商戰中為六國複仇!
“諸位同道,目下秦國朝無大才,野無大商,正是商戰良機!”英氣勃勃的猗頓公子奮然高聲,“在下之謀劃是:我等戮力同心,但能保得旬日糧貨飽滿,一俟秦國官市糧貨不濟,尚商坊當即猛漲,打他一個軟肋閉氣!其時秦人鼓噪,無能之新秦王與迂闊之蔡澤束手無策,六國趁勢出兵,縱是不能滅秦,也當迫其城下立盟,安我六國,複我國恨家仇!”
“萬歲!商戰複仇!”六國大商們雖然誰也沒想到一場原本尋常的買賣交易能驟然變為六國商戰複仇,然經猗頓公子一番慷慨說辭,竟覺果真如此!山東六國哪國於秦國沒有血戰之仇?哪族沒有戰死者?血氣鼓勇之下,自然是奮然同聲地讚同了。
尚商坊一跌價,秦官市立即接到呂不韋密令:一應官市吏員悉數脫去冠帶,換做商人常服當值;貨棚掛起各小國商社與胡商的招牌望旗,物價再跌一成半!片刻之間南市景象大變,黑衣吏員蹤跡皆無,貨棚盡皆張掛起衛陳薛曹鄒等小國商社的望旗,各色服飾的商家執事們紛紛衝出石坊追著離去的人群高喊:“秦人聽了,秦國官商退市,貨棚悉數盤給了新主!我等跌價四成半,足色糧貨了——!”
如此一喊,老秦人們先是驚愕,繼而便大覺坦然。直娘賊!有你等殺價濟秦,秦國落得省點兒錢財糧貨,官市退得好!爺爺便是兩頭跑,看你狗日的誰個先爬下!秦川庶民不少人原本尚有歉疚之心,不忍丟下本國官市去湊尚商坊,如今心結大開,奔走相告兩市奔跑,竟是專找那半成落價的便宜。消息風一般傳開,關中老秦人大為興奮,除了精壯男丁整田秋播,老幼女子便絡繹不絕地趕著牛車奔赴鹹陽搶市,一時間秦川八百裏竟是牛馬載道笑語喧嘩日夜不絕,老秦人直是不亦樂乎!
商戰大勢一成,兩市欲罷不能,便索性開了夜市鏖戰。三日三夜,糧貨價格竟半成半成的跌到了平價的兩成,直是賠本送貨!便在這個商家心頭滴血的價口,雙方整整咬住了一日一夜未動,誰也不跌不提的耗著。這當口撐的便是存貨,誰在此時因無貨而收市,誰就會血本無歸!畢竟,商家跌價的真正圖謀是撐到穀底猛然提價,而後十倍百倍的撈回,誰肯甘心在賠出血本之後不等回收便嗚呼哀哉!
呂不韋敢打這場大商戰,除了自身尚有些須本錢,便在於兩座堅實的背後靠山:齊國田氏與趙國卓氏。早在老霖雨初起之時,呂不韋便未雨綢繆,派出西門老總事奔赴臨淄,派出莫胡奔赴邯鄲,分別與田氏家族與卓氏家族立好了協約:入秦貨金暫欠,結市後利金兩成!此時田單已逝,其爵位由長子一支承襲,其商事卻由田單的一個頗有才氣的庶子承襲,與呂不韋素來交好。趙國卓氏則是老卓原的次子執掌商事。兩方接信都是哈哈大笑,二話不說便應承下來。商戰一開,非但齊趙糧貨絡繹入秦,兩方還分別聯絡了許多素有來往的胡商入秦,一並連牛羊六畜市也解決了。然齊趙畢竟路途遙遠,尚商坊縱有自家商社也不能公然調貨,撐到第四日眼看便有些乏力不濟了。按照嬴柱的詔令,原本可以調動府庫財貨撐持,然則如此一來,這場商戰在秦國朝野的地位便會大大降低,呂不韋的分量也會大減,更會引來日後無窮盡的呂氏是否假手國庫變相賑災以成私名的爭辯,朝野信任何在?惟其如此,不到萬不得已,呂不韋絕不會使秦國府卷入這場商戰。
這日夜半,坐鎮南市的呂不韋一番思謀,突然問得一句:“鹹陽新莊存錢幾多?”西門老總事張口便答:“餅金五萬,秦半兩六十萬,列國錢三十萬。”呂不韋目光大亮,一拳砸到案上:“全壓上去!賭了!”西門老總事大驚:“開賭?先生失心瘋了!”呂不韋哈哈大笑,低聲耳語一陣,西門老總事不禁猛然拍掌:“好謀略!老朽也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