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柱在東書房密室接見了呂不韋,華陽後在旁煮茶,室中連侍女也沒有一個。燈下看去,嬴柱氣色竟是比日間朝會時還要好些,呂不韋不禁便是當頭一躬:“王體痊愈,臣心安也。”嬴柱招手示意呂不韋坐到身邊案前,指指已經擺就的茶盅,歎息一聲搖頭苦笑道:“無奈出此下策也!我若不發病,這朝會如何了結?”華陽後嬌嗔道:“你倒有心弄險!曉得無?若不是先生派人急報於我,隻怕今日當真出事了!”呂不韋道:“然則倒是神效。否則上將軍與綱成君當真失和,國事便大大艱難。”嬴柱又是一聲歎息:“國無良相,終是亂局矣!”便默默啜茶不再說話了。華陽後起身笑道:“曉得儂有法度,我去也。先生放心說話,我便在外室。”說罷飄然出了密室,身後厚重的木門悄無聲息地閉闔了。
“先生且看。”嬴柱從案下暗箱中拿出了一隻銅匣推了過來。呂不韋接過一看,銅匣鎖已打開,匣麵赫然兩個紅字:密件!便掀開匣蓋拿出一卷展開,一瞄題頭精神便是一振!
蜀郡守李冰啟:老臣奉命料商業已完畢。巴蜀兩郡共計商賈一萬三千六百餘,蜀郡十居其八。巴商多營木材獸皮魚類與各色珍禽山貨,殊無大利。蜀商經營繁多,幾比關中,然大商巨賈極少,惟一商財貨難以計量!此人號清夫人,民人呼之寡婦清,以遺孀之身掌持家事,始開商賈,以大船通商楚國,著力經營井鹽丹砂象牙珠寶三十餘年,人皆雲累財無數!清夫人從無違法經商之事,於官府關稅市稅按期如數繳納,然卻從不與官府私相來往,亦不在蜀地常居。是故,倉促間無從知其財貨虛實大數,容臣後查。 臣李冰秦王元年立冬頓首。
“蜀郡竟有如此奇商,臣始料未及也!”呂不韋不禁慨然一歎。
“若非先生預料確當,我如何想到下詔蜀郡料商?”嬴柱微微一笑,“先生但說,如何賞賜這清夫人商戰之功?”
第八章 風雨如晦新王朝會波瀾迭起(4)
“此事容臣思謀幾日。”呂不韋沉吟著字斟句酌,“臣觀其行蹤心誌,這清夫人多有蹊蹺處,絕非尋常商賈疏離官府之象。其利金臣已如數交付,賞賜不妨暫緩。容臣探清其虛實真相,而後定奪如何?”
“然也!”嬴柱一拍案,“第二事,將相之爭如何處置?”
呂不韋思忖道:“上將軍之議,綱成君之說,皆有道理。以秦國情勢論,臣倒是讚同綱成君主張,秦軍不宜倉促東出。然朝議洶洶,國人思戰,亦不可漠然置之。臣意:冬日先行國葬,期間我王與臣等可與上將軍並綱成君從容商討,悉數查勘府庫軍輜;若能有備而出自是最好,若府庫軍輜一時難以足量,則寧可推後。”
“先生願領何事?”
“臣熟悉財貨,可查勘府庫軍輜。”
“好!無論何說,總以府庫軍輜儲量為準!”
“老將軍耿介執拗,綱成君多有乖戾,臣無以助力,多有慚愧。”
“我知先生難矣!”嬴柱啜著熱騰騰的釅茶慨然歎息了一聲,“先生初入秦國,與將軍無交,與老臣生疏,初任大臣難以周旋也!然則秦國隻一樣好處:任誰沒有憑空得來的聲望根基。我這老太子做了三十餘年,多次岌岌可危,說到底還是嬴柱沒有功業!若非先王選無可選,嬴柱焉得今日王位?太子尚且如此,臣子可想而知。先生盡管放手做事,但有功業,雖天地難以埋沒!”
“謝過我王體察!”呂不韋一聲哽咽驟然伏地拜倒。
“先生哪裏話來!”嬴柱一把扶住,與呂不韋四目相對喟然一歎,“天意也!我與異人雖骨肉父子,然幾二十年天各一方,雖立其為太子,卻無從督導。天賜先生於異人,嬴柱期先生遠矣!”殷殷道來竟是紅了眼眶。
呂不韋不禁肅然一拱:“終臣一生,無敢有負秦國!”
霜霧之中隱隱傳來一聲雄雞長鳴。嬴柱如釋重負地長籲一氣頹然伏在了案上。華陽後悄無聲息地飄了進來,對呂不韋笑著一點頭,便嫻熟地背起嬴柱走了。呂不韋有些木然,站了起來默默跟著守侯在門口的侍女走了。冬初的霜霧夾著渭水的濕氣漫天落下,呂不韋的身影隨著一盞搖曳的風燈飄忽起來,沒進了鹹陽的茫茫拂曉。
第八章 風雨如晦繁難國葬學問騰挪(1)
冬至這日,秦昭王的葬禮在寒冷的晚霞中收號了。
朝會次日,綱成君蔡澤奉特詔總領國葬事務,兼署太史令、太廟令、駟車庶長、內史、太祝、行人等相關六府.詔書隻字未提舉兵東出事,隻說“妥行國葬,以安朝野,為目下國政之要”。依次推去,舉兵東出自然不是要務了!自己的主張能取代朝野洶洶擁戴的上將軍蒙驁的動議,這使蔡澤大為振奮,立即下令六府合署專司葬禮事務,當下大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