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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方士之術,又何須一驚一乍?”呂不韋微微一笑輕叩書案,“君上且靜神安坐,隻想那胡楊林春夜秦箏,臣之說叨,權且當做清風掠過原野耳。見嬴異人果然閉上了雙目,呂不韋的緩緩侃侃便如悠悠春水散漫流淌,“臣雜學尚可,亦算通得醫道。心疾者,古來有之,鮮為人知也。然既為疾,自能醫之,無須驚恐也。醫諺雲:舌為心之苗,心開竅於舌。君上舌暈混沌,若瘡若糜,足見心亂神迷也。何謂心亂神迷?心主兩功,一運血脈,一藏神誌。此所謂‘心藏脈,脈舍神’。心亂,則神不守舍。神不守舍,則心術不正矣。何謂心術?《管子。七法》有說,‘實也,誠也,厚也,施也,度也,恕也,謂之心術。’凡此六者具備,則能使心無為而治百竅,故謂心術。心術正,人便能以常情揣度事理,不致偏執,不致昏亂。反之則神出心舍,恍惚失察,疑竇叢生,驚懼無度也。此等心疾誠不足畏,惟入心齋而已。”

“何謂心齋?”嬴異人閉目發問,竟是囈語一般。

“心齋者,虛明之心境也。”呂不韋舒緩如吟誦,“莊子作《人間世》有說:惟道集虛,虛者,心齋也。何謂虛?明也,空也,氣也,一誌之心境也。虛而待物,心齋成矣。心齋成則有容納萬物之心,對人對事無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無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聽之以氣,則無感其名,無受物累,是謂形坐而神馳,萬物化於我心也……”

驀然,嬴異人有了時斷時續的呼嚕聲……呂不韋疲憊地笑了笑,打了個長長的哈欠,揉了揉幹澀的眼睛,提起書案上的木翎筆拉過一張羊皮紙上便寫了起來。寫罷招手喚過悄悄守在大屏旁邊的老內侍低聲叮囑幾句,便徑自去了。

雄雞長鳴的黎明時分,呂不韋的緇車轔轔出了王城,便直接到了城內那座四進庭院的官邸。原來,陳渲與西門老總事見呂不韋前日深夜被急召章台,心知定有變局,立即便派莫胡帶著幾個仆役侍女進了城內府邸收拾,又派一個精幹武執事專門跟蹤呂不韋車馬行止,叮囑務必在“歇朝”時刻將呂不韋接回府邸打尖歇息。誰知一日一夜之間呂不韋竟是毫無消息,已經趕到城內府邸守侯日夜的西門老總事坐立不安,索性便守在門廳死等,若天亮依然沒有主人消息,便要親自出馬探聽了。正在此時,呂不韋緇車在朦朧曙色中轔轔回府,西門老總事匆匆迎過來,一聲先生未叫出口,便軟在了門廳之下。

第九章 呂氏新政醇醇本色 殷殷同心(4)

呂不韋連忙下車吩咐兩個年輕仆人老總事去歇息,又回身對聞訊趕來的莫胡一班人叮囑日後要一如往常不許這般鋪排等候,國有法度,朝有規矩,我能泥牛入海了?莫胡連忙與幾個仆役侍女熄滅燈火關閉大門,而後吩咐仆役侍女各去安歇,才領著呂不韋進了後院水池邊的一座小庭院。呂不韋記得這座府邸的寢室是在第三進與書房相連,這座小庭院似乎是一處客寓,便問如何要到這裏來?莫胡說這是西門老總事謀劃,她也不曉得原由。呂不韋便不再多問,進得前廳剛靠上坐榻便軟過去扯起了鼾聲。

朦朧之中呂不韋覺得有異,費力睜眼,卻是莫胡捧著他的雙腳在熱水中輕輕揉搓,一個激靈清醒過來道,不能耽擱,卯時還有要事,浴房有涼水麼?莫胡歎息一聲說有,你去衝涼我去備膳,放開呂不韋雙腳便起身飄了出去。呂不韋進了浴房一摁機關,板壁高處兩桶涼水便湧泉般連續澆下,渾身便是一陣沁脾清涼,及至穿好衣裳,頓時覺得清爽了許多。回到前廳,長案上一鼎一盤一爵已經擺置停當,莫胡正跪坐案前開啟酒壇。呂不韋眼前一亮搖手道,莫胡且慢!可是那幾桶蘭陵酒?莫胡回頭一笑,是也,夫人吩咐搬過來的,說先生最喜好了。呂不韋點頭笑道,沒錯沒錯,隻不過此酒有用,快都搬到車上去。莫胡說聲好,便推著那輛小酒車出廳去了,須臾回來見呂不韋正在廳中四處打量,不禁笑道,先生不用飯轉悠甚來?呂不韋道陡然一個響亮的飽嗝高聲道,已經用過,官衣擱在何處了?莫胡走過食案一看,鼎盤已空,湯汁狼籍一片,不禁大是驚訝。在她的記憶中,主人曆來都是從容不迫的,縱然一個人用飯也是整潔如儀,如何今日這般狼吞虎咽?心念一閃便道,先生稍待,我去拿官衣。飄了出去倏忽回來,一套折疊整齊的簇新官衣便捧在了手上。呂不韋眉頭一皺道,新官衣硬邦邦太過板正,還是方才那套好。莫胡驚訝笑道,方才那身汗津津濕透不知幾番了,坐處揉得沒了形,我已交漿洗坊了。呂不韋卻依然皺著眉頭,再沒軟舊衣裳了?莫胡便噘著小嘴嘟噥道,新官不到一年,哪裏來得舊官衣?此等衣裳又不許自製,人有甚辦法?要說也是,尚坊製得官衣總漿洗得硬邦邦,哪有自家絲麻衣裳隨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