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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其如此,這立冬朝會便顯得極是突兀!仿佛寒天要割麥子,國人硬是懵懂著回不過神來。便是國中官吏,也是竊竊以為不可思議。冬令肅殺,萬物閉藏,此時豈能大行彰顯新朝的朝會大典?然則無論如何不同尋常,秦國朝野還是默默認同了。畢竟,秦國目下正在連喪兩君的非常之期,不借著冬令時光從容琢磨籌劃,開春大忙之際豈能容得終日論爭?當此之時,通會詔書一下,郡守縣令們便匆匆動身了,朝官們也各自忙碌謀劃起本署在朝會的待決大事。官道車聲轔轔,官署晝夜燈火,市井街談巷議,宮廷雨雪霏霏,秦國朝野第一次在窩冬之期騷動了!

較勁的關口隻在一個,今朝丞相究是何人?

華陽後看到蒙驁上書,原本竭力壓抑的一腔憤懣驟然發作,當即秘密召來蔡澤將事說開,要蔡澤明白說話,想做丞相便同心較力,自甘沉淪便等著罷黜治罪!蔡澤原本尚以為蒙驁等一班老將擁戴自己無疑,乍見蒙驁上書便如一桶冷水當頭澆下,愣怔片刻突然怒火中燒!你老蒙驁與我蔡澤素來交好,不讚同老夫也罷,何須如此阿諛鼓噪一個商人呂不韋!若無不可告人之密豈非咄咄怪事?然蔡澤畢竟是蔡澤,雖則氣得臉色鐵青,卻硬是隱忍未發,隻對華陽後深深一躬,茲事體大,容老臣告退思慮而後做答。回到府中蔡澤再三權衡,深覺蒙驁此舉大非尋常深淺莫測,不能正麵計較;蒙驁之忠直秉性有口皆碑,上將軍舉薦領政大臣也是職責所在,自己若以事中人之身公然回擊,一定是引火燒身無疑;事之要害依然是也隻能是呂不韋,呂不韋之要害,則是究竟適合不適合做秦國丞相?若呂不韋不堪為相,便是釜底抽薪,誰也無可奈何!然則,要說出一番呂不韋“不堪為相”的憑據卻是談何容易!要將這“不堪”之理再變成公議,更是談何容易!思謀竟夜,蔡澤心頭終於一亮,立即伏案揮筆寫了起來。清晨霜霧正濃之時,蔡澤從一條隱蔽小巷秘密進了太後寢宮,與華陽後整整密議了一日,方才趁著暮色出宮。

次日卯時,華陽後風風火火到了王宮書房,將蒙驁上書氣衝衝摔在了嬴異人案頭,指斥蒙驁舉薦失察,竟擔保一個心懷叵測不堪為相的商人執掌秦國相印,是可忍孰不可忍!嬴異人大為驚訝,思忖間陪著笑臉道:“母後自是明察知人。然這‘心懷叵測,不堪為相’八字斷語若無憑據,你我母子卻如何麵對朝野公議?”

嬴異人沒有料到,華陽後竟一口氣款款說出了六條憑據:其一,呂不韋早年周旋齊燕兩軍之間,既賣燕軍兵器又做齊軍後援,左右逢源而暴富,實為見利忘義之奸商!其二,呂不韋野心勃勃,當年在邯鄲援助嬴異人,便有“此子奇貨可居也!”之語,入秦居心不良!其三,呂不韋多言秦法弊端,讚同墨家義政,若為丞相,必壞秦國百年法度,大行王道儒政!其四,呂不韋曾為文非議商君“趨利無義”,若主秦政,必與商君之法背道而馳,其時秦國必亂!其五,呂不韋曾作“吏本”一文,以官吏為國本,藐視王權庶民,一朝為相,必與民爭利,與王室分權,使權臣坐大而行三家分晉之故事!其六,呂不韋有“蕩兵”之說,自詡疏通兵道,實則主張“義兵”,指斥秦國出兵山東攻城略地為不義之道,若主國政必與山東六國罷兵息戰,使秦國大業毀於一旦!

“敢問母後,如此六則,譬如為文,卻是從何說起?”

“曉得儂不信!自己看了!”華陽後一招手,身後侍女便捧來一隻紅木匣恭敬地擱置王案中間,又熟練地打開了匣蓋取出幾卷竹簡依次攤開。

嬴異人驚訝得眼睛都瞪直了!麵前這些竹簡緯編精細刻工講究,正是呂不韋“器不厭精”的往昔做派,竹簡上的刻字也分明是呂不韋的手跡麼!呂不韋偶爾為文他也知道,當年毛公薛公也說過,可三人誰也沒見過呂不韋的文章。嬴異人記得有次酒後請求呂不韋展示大作,呂不韋哈哈大笑連連搖手:“遊思斷想也!豈登大雅之堂?毛公薛公腹中藏書萬卷,盡可教授公子!”今日華陽後竟能有呂不韋如此多的書簡,豈非咄咄怪事也!

“子楚,愣怔甚來,看了!”

嬴異人皺著眉頭瞄了過去,一卷卷確實紮眼——安危榮辱之本在於主,主之本在於宗廟,宗廟之本在於民,民之治亂在於有司。三王之佐,其名無不榮者,其實無不安者,功大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