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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臣以為,理國之要,首在朝製。朝製不明,萬事紊亂也。”李冰聲音低沉,然卻中氣十足,整個大殿清晰可聞,“何謂朝製?首在君權。君權之要在一,一則安,二則亂。凡二,做應急之策可也,立為定製則不可也!譬如當年宣太後攝政,根源在昭襄王少年回秦,主少國疑,乃形勢使然,不得已而為之也!故朝野無異議。目下秦國已經大不相同,新君年逾三旬,曆經磨難,堪當公器大任,何能再做一政多頭之朝製?今日朝會,太後訓政首當其衝,似乎太後攝政已是定製,太史令提出非議,自是在所難免。諺雲:大邦上國,不以一人之好惡立製。太後喜與不喜,自當以邦國興亡為本,而不當以一己之好惡為本。故此,老臣請朝會先行議決:明君權,廢攝政,綱舉目張!”一言落點,戛然打住。

“好!老臣讚同!”駟車庶長老嬴賁嗵嗵點著竹杖,“老太守洞若觀火,合乎法度,合乎祖製!秦國王族向不幹政,太後乃國君妻室,王族嫡係,自當遵從王族法度,安居太後尊榮可也!”

“臣等讚同!”所有郡守縣令異口同聲。

“臣等讚同!”卿臣席十位大員也是異口同聲。

“臣等讚同!”將軍席一聲齊呼。

大吏席區卻是別有氣象,此起彼伏地一片片報名呼應。先是一聲“廷尉府屬官讚同!”接著一聲“太子傅屬官讚同!”此後各暑一聲聲連綿不斷,大殿嗡嗡震蕩不絕。呼應之聲落定,殿中卻是一片異樣的沉默,大臣們的目光不期然一齊聚向了蔡澤。

席次最多的丞相府屬官竟沒有一人說話!

第九章 呂氏新政新朝人事 幾多風雨(14)

戰國通製,朝政以開府丞相為樞紐,屬官以丞相府為軸心。所謂開府,便是丞相府依法設置若幹直屬官署統一處置日常政務。這些直屬官署與各大臣的屬官不同處在於:各大臣屬官是本司(專業)之劃分,譬如廷尉府有獄丞、訟丞、憲盜等屬官,太廟令府有祭祀、卜人、廟正等屬官;丞相府屬官則是綜合性的領域劃分,譬如行人(職司邦交事務)、屬邦(職司附庸部族與屬國事務)、甬(職司徭役事務)、工室丞(職司工匠)、關市(職司市易稅收)、司禦(職司官道車政)、長史(職司文擋)、府(職司府藏)等等等等;戰國後期之秦國疆土不斷擴張,丞相府直屬官署已經增至二十餘個,實在是“大吏”中最最要害的力量。秦昭襄王後期的丞相府多有模糊處,從法度說依然是開府丞相製,但由於蔡澤封君後事實上脫離相權,時不時與太子嬴柱“兼領”相權,實則丞相府已經被“虛處”,隻處置一些具體事務,重大政務一律由秦昭王直下詔令。然在秦孝文王嬴柱即位的一年裏,蔡澤以唯一相職之身重新實際執掌了丞相府。為了給施展新政打好班底,蔡澤將實權屬官做了一次改朝換代式的整肅,除了從燕國來投靠自己的得力親信身居要職,其餘要害屬官便是華陽後與陽泉君舉薦過來的“秦羋”。其時華陽後正得新君嬴柱寵愛,其族弟以“佐王立嫡有功”一舉封了陽泉君,蔡澤思量要施展政才自然要結好華陽後姐弟,此所謂“人和者政通”。如此一來,丞相府屬官中的老秦人全部遷職,直屬官署便全部成了“秦燕人”與“秦楚人”,鹹陽國人一時便有了“相府大吏,秦蔡秦羋”的巷諺。如此一來,丞相府屬官自然以蔡澤陽泉君馬首是瞻。今日朝會陽泉君業已铩羽,“秦羋”如何能落井下石?蔡澤始終緘口不言,“秦蔡”又如何能附會群議?

“敢問綱成君,相府屬官是非俱無麼?”這次是老蒙驁冷冰冰開口。

“上將軍何其無理也!”蔡澤正在為今日朝會的陡然變故惶惑煩躁不已,見蒙驁竟對自己無端發難,頓時怒火上衝,拍案呷呷厲聲,“朝會議政非官署理事,人各自主對朝對君,屬官之說,當真匪夷所思!”

“匪夷所思麼?老夫卻以為路人皆知。”

“嘿嘿!老將軍做個路人,老夫掂掂也!”

“也好,老夫便來做一番路人之評。”蒙驁拍案起身掃視大殿高聲道,“舉朝皆知,老蒙驁與綱成君交誼非淺。然大臣麵國無私交,今日老夫卻要公然非議綱成君,寧負私情,不負公器。自綱成君重掌相權,其用人之道老夫大大不以為然!何也?畛域之見未除,私恩之心太重,而致相府重器溺於朋黨也!國人流布巷諺:”相府大吏,秦蔡秦羋。‘舉朝大臣誰人未嚐聞也!秦自孝公以來,任用山東六國之士偏見日消,昭襄王之世可說已是毫無芥蒂之心。六國人言,秦用外士,為相不為將,終有戒懼山東之心。非也!蒙氏一族老齊人也,老蒙驁居上將軍,子蒙武職前將軍,可證此言大謬也!老夫慨然喟然者,倒是山東名士入秦掌權之後,時有六國官場惡習發作,畛域恩怨之心或生,任用私人,終致誤國誤己!應侯範雎才功俱高,惟一己恩怨過重,雖睚眥必報,明知鄭安平、王稽才不堪用,偏是力薦鄭安平為將,王稽為郡守大臣。結局如何?鄭安平戰場降敵,葬送秦軍銳士三萬餘人!王稽受賄賣國,擅自將南郡八縣私讓楚國!範雎一世英名,終成不倫不類之輩也!綱成君所任相府屬官,非故國來投之親信,即私誼舉薦之裙帶,雖不能說無一能者,然鐵定是沒有公忠事國之節操!否則,何能人皆有斷,惟丞相府舉府無一人開言?所為者何?還不是等待主君定點而後群起呼應之?此等屬官,究竟是秦國臣子,還是兩君門客!如此用人氣度,所用之人如此節操,尚能說’人各自主對朝對君‘,能不令人齒冷?老夫該不該問綱成君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