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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實而論,“歲首”並無天象推演的曆法意義無論何月做歲首,一年都是十二個月。歲首之意義,在於各國基於不同的耕耘傳統、生活習俗與其他種種原因,而做的一種特異紀年。用今日觀念考量,可視為一種人為的國別文明紀年。譬如後世以九月作為“學年”開端,以七月作為“會計年度”開端一樣,隻有“專業”的意義,而沒有曆法的意義。

歲首之要,在除舊布新。這個“新”,因了“舊”的不同而年年不同。

去歲秦國之舊,在於連葬兩王,新君朝會又無功而散,新朝諸事似乎被這個寒冷的冬天冰封了,臨近歲首竟還沒有開張之象。惟其如此,朝野都在紛紛議論,都在揣測中等待著那道啟歲的詔書。其時秦國民議之風雖不如山東六國那般毫無顧忌,卻也比後世好過了不知多少倍。新朝會議政的方方麵麵,早已經通過大臣門客六國商旅郡縣吏員城鄉親朋,傳遍了鹹陽市井,傳遍了村社山鄉。所有消息中最使人怦然心動的,便是顧命大臣呂不韋的“寬政濟秦法”說!朝如此,野如此,臣如此,民如此,鹹陽王城如此,山東六國亦如此。

在秦人心目中,秦法行之百年,使國強使民富使俗正,且牢固得已經成了一種傳統,便是聚相私議,也絕無一人說秦法不好。但聞山東人士指斥秦法,老秦人從來都是憤憤然異口同聲地痛罵六國,毫不掩飾地對秦法大加頌揚,幾乎從來沒有過例外。這次卻是奇也,老秦人聽到有大臣在朝會公然主張“寬政濟秦法”,心下竟不禁怦然大動!第一次對非議秦法者保持了罕見的長久的沉默,竟莫名其妙地彌漫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惶惶然來。鹹陽王城一個月沒有動靜,這種惶惶然便化成了各種流言流淌開來。有人說,太後與陽泉君逼新君拜蔡澤為相,上將軍蒙驁與駟車庶長及一班老卿臣極力反對,新君左右為難舉棋不定,丞相大印極有可能佩在綱成君腰上!有人說,呂不韋非議秦政是硬傷,能繼續做太子傅已經是托天之福了,根本不可能做開府丞相!更有驚人消息說,呂不韋銷聲匿跡,實則已經被陽泉君指使黑冰台中的羋氏劍士刺殺了!也有人說,想殺呂不韋沒那麼容易,呂不韋早已經逃離秦國了。然則不管人們交相傳播何種新消息,議論罷了總是要紛紛歎息一陣,這個呂不韋嗬,還真是可惜了也!

在山東六國,當商旅義報與斥候專使從各個途徑印證了消息的真實,並普天下播撒得紛紛揚揚時,六國都城先是幸災樂禍,繼而便是莫名困惑。幸災樂禍者,虎狼秦國真暴政也,終於連他們自己人也不能容忍了!秦國自詡變法最為深徹,強國之道堪為天下師,連稷下學宮的荀子等名士們都曾經喊出過“師秦治秦,六國可存”,如今呢?嘿嘿,隻怕秦國在道義上要大打折扣了!儒家說苛政猛於虎。如今這惡名肯定是坐實秦國了,秦人賴以昂昂蔑視六國的秦法秦政還值得一提麼?就實說,山東六國的變法也一直沒有終止過。然自秦國商鞅變法後迅速崛起並對山東形成強大威懾,六國便始終以“暴政”說攻訐秦國,無論六國如何在曾經的變法甚至比秦國手段還要酷烈,以及在後來的變法中竭力仿效秦國,前者譬如齊威王大鼎烹煮惡吏以整肅吏治,韓國申不害當殿誅殺舊貴族,後者譬如趙武靈王以胡服騎射之名全麵變法,除了保留實封製,幾乎無一不效法秦國變法;然則宣示於世,則大昌其為仁政愛民之變法,竭力與秦國的暴政拉開距離。哈十八也就是說,在六國輿論中,雖同是變法,秦國卻是變法之異類,是大大違背王道仁政的苛虐暴政,隻有六國變法才是天下正道,是天道王道之精義!說則說,真正的天道王道老是較量不過暴政,更兼王道之國官場**內亂連連庶民叫苦不迭,暴政之國卻是清明穩定朝野無怨聲,長此以往,六國也漸漸暗自氣餒了。不期此時秦國竟有新貴大臣在朝會公然非議秦政,六國君臣如何不驚喜過望!有此佐證,六國在道義上便可以大大的揚眉吐氣,對內對外皆可昂昂然說話了!有此開端,反秦聲浪便會重新卷起,六國合縱何愁不能重立!如此這般一番推演,六國都城自然大大活泛了起來。然則,六國君臣又是莫名困惑,素來不容非議秦法秦政的暴虐秦人,如何既沒殺這個呂不韋?也不用這個呂不韋?咄咄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