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必也。麵色冷峻的信陵君搖了搖頭,“聯軍參差不齊,優勢隻在出其不意做突兀伏擊。秦軍已經有備,必選平川官道退兵。弱軍無險可依,設伏便無勝算。若是做曠野大戰,我軍兵力雖多,亦不敵秦軍十萬之眾也。再說,目下之兵已經傾盡六國家底,若再打硬仗,隻怕有人便要走了。”
“噢呀!不追殺也罷!秦軍終是敗了,合縱終是勝了!”春申君笑著一指黑沉沉的大峽穀,“料他蒙驁回秦也是一死,至少十年,秦國不敢輕易東出了!”
“老夫最後一戰竟不能全勝,痛哉!”平原君狠狠跺腳。
“是也是也,最後一戰,最後一戰啊!設使有當年數萬魏武卒,何有今日半勝之局矣!”信陵君喃喃歎息終是默然,平原君與春申君也是相對無言。秋風在穀中呼嘯,將士歡呼之聲在風中飛向無垠的山塬,三位白發蒼蒼的老將卻不約而同地淚水溢滿了眼眶。
嬴政很是煩惱,直覺此等一個秦王實在是曠世窩囊。
自母後長住梁山,倏忽三年過去,他已經二十歲,做秦王已經七年了。三年之中,國事尚算平穩。對外,蒙驁王齕一班老將連續出戰山東侵削三晉,小勝連連,先後奪得三十餘城,新設了東郡;期間,趙魏韓楚拉著衛國做成了一次五國聯兵攻秦的小合縱,攻下了秦國從趙國奪取的壽陵,蒙驁親率秦軍大舉反擊,未曾接戰五國聯軍便自行退兵了。內政,文信侯當國,雖有兩次大旱饑謹,終是無關大局,諸事皆有條不紊。漸漸長大的嬴政雖不親政,對用人、決策、實施等諸般實務也是概不過問,然卻時時關注著秦國大勢,身處局外而日日勤奮披閱公文典籍,留心踏勘朝局變化,反倒對國事有了一種超然的清醒的評判。三年以來,嬴政越來越清楚地覺察到,繁盛穩定之後,一種巨大的危機正在逼近秦國,逼近自己,而他卻無能為力!
最感束手無策者,便是對自己的母親。
三年以來,攝政的太後母親發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每一件都教嬴政忿忿然臉紅,卻又無可奈何。最初,精靈般的小趙高悄悄打探得一個消息:送入梁山的嫪毐沒有被閹割,是個假內侍!嬴政黑著臉問趙高如何知道?趙高說,嬴政派他去梁山給太後送秋儀時,他見到了嫪毐,一看便知是個假貨!回鹹陽後,他私下找一起從趙國來的一個淨身坊內侍打問,那人說,根本沒給此等一個人淨過身。嬴政聽得吞了蒼蠅般作嘔,然夜來一番回味,終是體諒了母親。戰國之世風習奔放,趙秦兩國更是多有胡風,王後在國君死後改嫁或是與大臣交好,原也是尋常之事。母後正在盛年,沒有與秦國的大臣將軍私相交好,那一定是顧及他這個秦王兒子的尊嚴。如今有得如此一個“內侍”侍奉,實在也算不得甚,何須輜珠較之?次日,嬴政立即對趙高一番叮囑,嫪毐之事休對任何人提起,隻做他是真內侍便了。趙高頻頻點頭,連說知道知道。
想不到的是,半年之後,母親下了一道攝政太後詔,竟將嫪毐擢升為王城內侍的最高官爵——給事中!原先的老給事中貶黜為郎官,卻又“領王城事務總管”。詔書一下,整個王城內侍侍女無不驚愕!這給事中向有兩大職權:一則職掌王城內所有非國政事務,二則總管內侍。此等詔書實際上便是教嫪毐隻做官隻管人,而不做事!嬴政深感突兀,更覺母後不曉事理法度。身為一國太後,畢竟不是桑麻女子,有一個侍奉臥榻的“內侍”便也罷了,何苦如此張揚?若是嫪毐的“內侍”真相傳揚開來,豈不引天下大大恥笑?再說,縱是實在要封賞這個匹夫,也當依照法度,人、事兩權歸一,原先的老給事中也好另行安置;如此嫪毐掌權管人,老給事中成了小郎官,卻要分派內侍們做事,每個內侍侍女及一應後宮女官之功過賞罰豈不生亂?當真大謬也!負氣之下,嬴政始終不理睬這道詔書,例行的孝道探視也一應取消。嬴政是想教母親明白:如此作為大大不妥,該當收斂才是。
誰知,荒謬的事情竟是剛剛開始。便在嫪毐成為給事中半年之後,小趙高又悄悄說給他一個更為驚人的消息——太後與嫪毐生下了一個兒子,已經秘密移居雍城舊宮,著意回避鹹陽耳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