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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茶寡婦清吩咐一聲,微微一喘道,“玉天清時日無多,無須隱瞞。文信侯但請入座,容我清清神說來。”說罷輕輕一拍榻欄,一名侍女捧來了一隻銅盤,盤中一盞一碗。另一名侍女從玉盞中夾起一粒紅色丹丸放入主人口中,又用細柄長勺從玉碗中舀得兩勺清水徐徐灌入主人口中。寡婦清喉頭一動吞了下去,閉目喘息片刻,口齒神氣振作了許多,便長歎一聲說起了一個曲折離奇的故事——在方氏一族中,玉天清夫家是嫡係正脈。玉天清尚未合巹的夫君有兄弟兩人,長子乃正妻所生,夫君卻是後來的一個少妾所生,年歲相差甚大。夫君在雲夢澤複舟暴亡時隻有二十六歲,兄長卻已經年逾四十了。當年,方氏族業兩地興旺,翁公頗通商道的正妻大多時光留在臨淄接應丹砂督察商社。長子一出生,翁公與正妻商定:母子一起留在齊國,一則照料商社,一則督導兒子盡早修習商道,以利將來總掌方氏。翁公自己則帶著幾個老執事,專一經營巴郡丹穴。幾年之後,臨淄商社的親信執事密報:長公子荒學過甚,主母無力督課,請主公速回臨淄定策。翁公風火兼程地趕回臨淄,方知兒子生出了一個怪癖:酷好方士諸般密術,舉凡采藥煉丹、運氣治人、通神祈雨、強身長生、童陰童陽、畫符驅邪、出海求仙等等等等,無一不孜孜追隨,極少進得書房,更不踏入商社一步。哈十八多方查詢打探,誰也不清楚是何原由。翁公一番揣摩,認定是族中方士熏染所致,便將兒子帶到了巴郡丹穴,自己親自督導。

誰知一入巴郡,這個小公子便上吐下瀉病得奄奄黃瘦。翁公認定是水土不服,便自己開得幾劑藥教兒子服用。不料幾個月過去,兒子卻依然如故,根本沒有力氣離榻。一個老醫家說,這是心氣病,久則夭亡。翁公無奈,隻得又將兒子送回了臨淄。從此,臨淄竟不斷傳來正妻書簡,說兒子改流歸正,日每讀書習商大有長進。翁公欣然,於是又埋首商事周旋去了。誰料過了幾年,臨淄的親信執事又來密報:公子已成冥頑之徒,終日沉迷於方士一群,但說商道與學問便瑟瑟顫抖不止;再不設法,此子毀矣!翁公大為驚詫,眼見兒子將到加冠之年,如此下去如何了得?當即星夜趕回臨淄,一問之下,老妻竟從來沒有寫過如此這般的書簡,所發六書均是告急,巴郡卻從來沒有收到!翁公大覺蹊蹺,卻顧不得細細斟酌,先怒氣衝衝在大方士處揪回了兒子,並當即重金延請了一位剛嚴名士督導兒子。

誰也想不到,便在老師到館的當夜,這位公子失蹤了

翁公大散錢財百般尋覓,卻終無蹤跡。氣恨之下,翁公拋下正妻獨回巴郡,兩年後便與一位可人的少妾生下了第二個兒子,也就是玉天清後來的夫君。夫君加冠之年,兄長依然是杳無音信。翁公終於絕望,決然將少子立嫡了。直到翁公遭刑殺,夫君遭複舟,玉天清鼓勇掌事,方氏的嫡長公子依然泥牛入海。

歲月倏忽,在玉天清已經步入盛年的時候,齊國的天主大方士不期然到了巴郡。曆來齊國方士多出方氏一族,大方士入巴自然要會方氏族人並祭拜族廟,方氏族人自然也須大禮鋪排以示族望。旬日之間,諸般禮儀完畢,大方士鄭重宣示了一則驚人的預言:百年之內,方氏將有大劫難!族人驚恐,同聲籲請禳災。大方士一番沉吟,終究是允似幻之中,玉天清見密室石牆神奇地轉開了一道大門,一身法衣的白發大方士仿佛從雲端悠然飄了進來!

“玉天清,可知老夫何人麼?”

“不知道……”

“五十年前,方氏長子失蹤,你當知曉。”

“知曉……”

“老夫便是方氏長子。你乃老夫弟妻也。”

“嗬……”

“方氏劫難,應在陰人當族。念你終生處子,獨身撐持方氏,老夫代天恕你。然則,你需做好一事。否則,此災不可禳也。”

“嗬……”

“有一後生,但使其入秦封侯拜相,百事皆無。”

“何人……”

“老夫親子,十六年前與胡女所生也。

“噫……”

“莫驚詫也。老夫終究肉身,未能免俗。老夫之途,未必人人可走。此子雖平庸愚魯,然有大貴命相。老夫欲借你力,了卻這宗塵世心願,亦終為方氏榮耀也。”

“啊……”

清晨醒來,禳災已經完畢,神聖的大方士也已經雲彩般飄走了。兩年之後,一個黝黑粗莽的漢子到了巴郡丹穴,濃烈的腥膻混雜著草臭馬糞味兒撲鼻而來,分明顯示著自己的路數。玉天清掩著鼻息皺著眉頭,接過了漢子捧過來的一隻陶瓶。陶瓶中幾粒丹藥一方寸竹,竹片上八個殷紅的小字——嫪毐我子,當有侯爵!玉天清一聲歎息,便將這個腥膻粗蠢得牧馬胡人一般的漢子留下了。從此,玉天清開始了一步步的謀劃:一邊請一精明執事教習嫪毐些許粗淺的讀書識字功夫,打磨那廝教人無法容忍的粗鄙舉止;一邊開始了探聽秦國朝局,並踏勘接近秦國大臣路徑的細致鋪墊。邯鄲得遇呂不韋進入綠樓重金搜買歌伎,玉天清便開始關注呂不韋了。及至秘密探清呂不韋與嬴異人非同尋常的結盟,玉天清便開始不著痕跡地下狠功夫了。呂不韋入秦後幾次關節時刻,玉天清都毫不猶疑地重金襄助,為的便是有一日了卻這則實非其心卻又不得不為的孽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