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1 / 2)

芙蓉帳合起來的這一方狹小空間,鋪天蓋地的紅。我指尖發抖,手指撫上胸口,感覺那裏在劇烈跳動,一定是幻覺,我緊緊閉上眼睛,想怎麼可能。朦朧中卻被拉下來夠著他胸口,清冷語聲響在耳側,暗含了熟悉的戲謔:“要害羞也晚了點兒,我抱著你走過禮孝忠恕四座牌坊,拜了天地行了大禮,待百年後,你必然是要葬在我慕家的祖墳了。”

我還是閉上眼睛,臉卻緊挨住他胸膛,聽到自己顫抖的聲音:“可是,可是……”

他重複道:“可是?”

我伸手抱住他,緩了好久:“為什麼?”

他沉默一陣,低聲道:“我一點辦法也沒有。”

我不太明白,抬頭問他:“什麼?”

他皺了皺眉,淡淡道:“一個男人,即使再無能,起碼要會保護兩樣東西,腳下的土地,懷裏的女人。”頓了頓,緩聲道,“那時你無聲無息躺在我麵前,我卻一點辦法也沒有。”

我想了想,將身子撐起來一點,很認真地看著他眼睛:“你是無所不能的。”

他和我對視一會兒,眼裏浮起一絲笑意:“哦,我確實是無所不能的。”

我愣了:“你都不謙虛的,這種時候,一般大家都會謙虛一下啊,說我其實沒有那麼萬能,很多事情我都無法控製什麼的……”

他了然道:“你又想做什麼?”

我泄氣地趴在他胸膛上:“然後我就可以溫柔地安慰你啊……”

他低笑道:“和初見時一樣,長得這麼大了,卻還像個孩子。”

我繃緊臉:“你是不是嫌棄我了?”:

他毫無愧色。雲淡風輕地看我一眼:“還好。”

我嚴肅道:“你敢嫌棄我的話,我也會嫌棄你的。”

他饒有興味:“說說看,你會怎麼嫌棄我?”

我想半天,確實不知道該怎麼嫌棄他,瞪了他一眼,卻沒有任何威懾力,想想不要和他計較,正要建議大家先睡覺,正事擱到明天再說,他的手卻攬過來。閑閑停在我腰際,輕鬆一摟我便貼近他。

那種風拂柳絮般的低柔嗓音緩緩響在耳側:“那時候我告訴你,那些事有我在,你隻要在我找到辦法之前努力活著就好了,這句話,你還記不記得?”

我不知他問這個幹什麼,卻還是嗯道:“那時候我答應你了。”

他笑了笑,一隻手貼上我胸口:“要記在這個地方,在我找到辦法之前,好好活著,你是我妻子,這是妻子的責任和義務,絕不能再像從前,隻是嘴上說說。”

我趴在他胸口,用力地點點頭,可想想覺得不對,我一直都言出必行,什麼時候隻是嘴上說說了?但是活著這件事,我不知道他是怎樣理解,他大概一直以為我沒有呼吸沒有知覺,和活著的人的所有不同都隻是修習華胥引所致。

我無法告訴他,其實我已經死了,就算在他麵前這樣活蹦亂跳,不過是托鮫珠的福而已。有時候我希望他知道,可有時候,我又希望他永遠不知道。

就這樣躺了一會兒,我都要睡著,他伸手將我垂落到額前的發絲挽到耳後,手指就停在耳畔的發梢,輕聲道:“有些事情,我一直沒有問過你,並不是我不想知道。”

一聽這話題,我瞌睡都醒了一半,頓時感到緊張。真是瞞了他太多事情,可瞞著他的這些事,沒有一件是可以若無其事講給他聽的。我小聲道:“都這麼晚了,我要睡著了……”

假如我這樣說,他一般都會順著我,可這次卻像完全沒聽到我微弱的抗拒,反而抬起我的下巴,讓我能清清楚楚看到他。良久,他低聲道:“我是陳國人,你是衛國人,陳國滅了衛國,阿拂,你會不會恨我?”

我頓時鬆一口氣,原來是這件事,還好。

從前君瑋也這樣擔心我,但這實在沒什麼好擔心的,假如我未曾以身殉國,還是一位亡國公主,要對得起為家國戰死的衛國的好兒郎,於情於理都不該再和陳國人交好。

可衛公主葉蓁已死。

我從未後悔那日從城牆之上飛身而下,也不覺得這有多麼崇高,葉家統治衛國八十六載,亡在父王這一代,社稷死得這樣平靜,而王室積攢了八十六年的威嚴頃刻崩塌,葉家人本不該再有臉麵活在世上。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除了我大家好似都還活得很安好。後來也想明白了,我認為理所應當的事,別人不一定看得重要,不一定就是我對他們錯,隻是每個人活在世上,心中有自己的一本原則。

君師父將我救活,給我起了君拂的名字,希望我將前塵往事一並忘掉。那些不好的事情、不用再背負的責任自然應該忘掉,但那些美好的回憶、那些執著的感情為什麼要忘掉呢?

假如成為君拂就要忘掉慕言,像一張白紙一樣地活過來,就像重新凝聚的一隻魅,那就算再活過來,又有什麼意義呢。想到這裏突然有些明白公儀薰的感受,那些好的事情,是應該一輩子銘記的。